昨天晚上，医院里来了那么多人，闹事儿的都不止一波儿，虽然当然是晚上，但也有人知道。
今天白天更是传开了。喜欢看热闹是好多人刻在骨子里的爱好，昨晚上的热闹没看见，今天一听到这边儿又有动静，附近的人立马都往过来聚集。
远远的，苏晓希就看见还有端着饭碗就跑出来的，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更别提，还有一路跟着锣鼓队追着看的人群了。
这人多得，把门口的路都给堵上了。
苏晓希都有点目瞪口呆。
待会儿万一真闹起来，当这么多人，可能保镖都得有好多顾忌。
但没想到，那这次确实是她想多了。
那两个人手里捧着的锦旗不大，但走近了也能看清了，上面的字儿，都是规规矩矩夸她医术精湛的。
更夸张的是，那老两口看见苏晓希，竟然齐刷刷往地上一跪。
苏晓希赶紧侧身避开了。
怪吓人的，夭寿啊！
她在心里哀嚎一声儿。同时也好奇，许谓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这两人变化这么大。
但她也就是稍微好奇一下，见保镖把他们架起来了，端着听他们说了一堆感激的话，收下锦旗，就赶紧溜了。
那两人还在医院外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围观的人诉说，他们和家里的宠物多么情深义厚，要不是苏晓希医术好人美心善，家里宠物肯定已经没了，他们俩也活不下去了，要跟着一起走之类的。
说得跟真的似的。
苏晓希刚才就听了几句，都听得有点儿恍惚。
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那么好呢！
这两人却硬是夸了半个多小时，看热闹的人都耗不过，好多走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小五和小云这两个吃瓜小能手都觉得这瓜有点儿说不清的滋味儿。
医院内部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会儿看他们惺惺作态，觉得解气的同时，却又都更认同一句话了
“见的狗多了，就更烦人了！”
苏晓希见到穆怀年，第一句话也是这个。
想了想又赶紧补充，“我不是怪许谓没处理好啊！没那个意思！”
穆怀年有点无奈，“我知道。难道我还能为这事儿为难他？”
苏晓希干咳一声儿，有些不解地问：“不是说曹多要把狗也带上，怎么没看到？”
今天他们是要带穆旭之一起，去给铛铛举行葬礼的。
之前商量的时候，穆怀年说，让曹多把狗也带出来，等葬礼办完了，让穆旭之和狗玩一会儿。
穆怀年摇摇头，“是他专门跟我说不用带的。”
原本穆怀年是自己接穆旭之出来的，但不知道他那个大嫂怎么回事儿，很早就交代，准备了司机和保姆，车也安排好了。
穆怀年估计她是又想装大度慈母，也就没跟她较劲。
“不管怎么说，那孩子总是在老宅，她眼皮儿底下，这些小事儿，顺着她省的……”
“我明白。”苏晓希叹了口气。
“最近我大哥跟她吵得挺厉害。”穆怀年见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又解释了一句。
苏晓希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等他们到上次穆旭之选好的地方时，穆旭之已经到了。
送他过来的穆家佣人和司机都在跟前儿，穆旭之自己坐在草地上，距离他们也不是很远。
但谁都能看得出，他们之间是很疏远的。
还不如普通拿着几千块工资照顾雇主家孩子的保姆。
水库边上本来就是宽广疏阔的，再远处就是山。
白天还显得风光秀丽，但到了晚上就难免有点儿吓人。
苏晓希请的宠物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按照她的要求，用了特殊的光源。
但那个灯亮度不高，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更显得有点儿瘆得慌。
保姆早就心里害怕，再三催促穆旭之去车里等。
但平时特别乖巧听话甚至可以说是温顺的孩子，今晚却怎么都不肯听她的。
穆旭之的保姆有好几个，说是保姆，其实也兼管着家里别的事儿。
确切地说，是管着穆家老宅别的事情，兼职照顾穆怀年而已。
因为没人愿意总陪着他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一开始还不觉得，真要连续待几天，大家都会无法忍受，莫名其妙的低落或者暴躁。
后来就没人愿意专门照顾他了。因为穆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一些闲言碎语。
说穆旭之是受过诅咒之类的，接近他的人都会倒霉。
也就是巧合，一开始照顾他的阿姨一个家里人那几天不小心摔伤，后来又有一个因为擅自停用高血压药物，导致脑出血去世。
明明都是意外和愚蠢无知导致的，可是大家却都把这些事怪到了穆旭之身上。
穆家老宅那么大，上上下下几十个佣人。加上他们各自的家人、朋友甚至是邻居，那是个很庞大的数字了。
人多了，有点儿什么病痛磕碰之类一点都不奇怪，可是众口铄金，硬生生地能把周边人一切的不小心、病痛都怪到穆旭之身上去。
穆旭之年纪小，不太懂这些。
但他很清楚，他们不喜欢和自己待在一起。
不喜欢和他单独相处，更不喜欢碰触他。
所以，他在这里乖乖地自己坐着，等苏姨姨。
苏姨姨和他们不一样。
当穆怀年的车灯远远就能被看到时，保姆立即上前准备抱穆怀年。
但是却被拒绝了。
她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反正是他自己不要人抱的，也不会因为这个怎样。
苏晓希和穆怀年看到穆旭之小小一只，坐在那里，都有些沉默。
但他们也没多说什么。
苏晓希下车还没走几步，小家伙就已经迈着小短腿儿，跑得飞快，扑进苏晓希怀里。
苏晓希抱着他安安静静地站了会儿，才问：“铛铛在车里，你想自己抱它下来，还是我帮你抱下来？”
“我自己抱！”
没有任何犹豫，穆旭之就很严肃地回答。
苏晓希没有多说什么，把他放下来，拉开车门。
她特意没有放在后备箱，而是放在了车座上。
小小一个盒子，已经密封起来了，但是头部那里是透明的亚克力，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
铛铛闭着眼睛，神态非常安详。
只是毛发已经失去了光泽，一眼就能看出，没有生命力加持，一切都黯淡无光。
穆旭之年纪小，心思单纯，小孩子对这种事情，有更直接和本能的感应。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唯一的朋友抱出来。
宠物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已经搭了个小小的告别台，是参照他的身高来的。
穆旭之顺着苏晓希的指引，把它抱到了台子上。
按照通常的流程，会有主持人来组织告别仪式，但今天没有这样安排。
苏晓希拿起个VR眼镜，示意穆旭之戴好。
穆旭之虽然不解，但是很信任她，乖乖戴上了。
“铛铛！”
他发出小小的惊喜声。
穆怀年诧异地看看苏晓希，苏晓希摇摇头。
过了几秒钟，大家就听到穆怀年发出很小的抽泣声，但是他显然是收着的，时不时地点点头，“嗯”、“好”、“我记住啦”。
穆怀年询问地看着苏晓希，苏晓希压低声音：“我请人做了一段3d视频，铛铛在告诉他，自己会去哪里。”
穆怀年微微皱眉，苏晓希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万幸，他没再说什么骗小孩子之类的话。
然后，她就听到穆旭之带着哭腔说：“再见！再见！”
说完后，他就抬头，凝望着什么，一动都不动。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穆旭之忽然叫了声，“苏姨姨！”
“我在，”苏晓希帮他把眼镜取下来，蹲下来抱着他，任由他趴在自己怀里哭。
这孩子哭起来都和别的小孩子不一样。
一般小孩子不懂什么是收敛，发泄起情绪来不管不顾，但穆旭之哭起来是全然没有任何声音的，只是默默流泪。
像极了实在忍不住，找个角落偷偷崩溃又怕被人发现的大人。
苏晓希心里疼得说不出话。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他好不容才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苏晓希再一次提醒自己，没有能力带他离开，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生存环境，不可以打破他好不容易才摸索到的一些东西。
想到怀里这个小小的软软的人儿，独自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把嚎啕大哭换成了无声流泪，苏晓希的心就像是被千百根针狠狠戳着。
成年人这个过程，要二三十年，可他才三岁。
穆怀年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他其实有些不解。
这些年他参加过不少葬礼，甚至有他好朋友、熟悉的长辈的葬礼。
也是难过的，但没有这样，好像呼吸都牵拉着心脏，被密密麻麻的细网连接，无论怎么放轻呼吸，都会心口疼到窒息。
苏晓希长长呼出口心口的闷气，穆旭之很快就不哭了。
他担心是自己让苏姨姨觉得不舒服了。
“有好好告别吧？”苏晓希忍着泪意，用尽量平淡的语气问。
“嗯。”穆旭之掰掰手指，“铛铛说，再见要说两遍，第一次是告别，第二次，就是会再见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