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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坐在大殿上首那位几乎被众人遗忘的年轻侯爵格伦·奥托,在见到菲尼克斯身影的瞬间,也如同被注入了活力般随即起身。
片刻前还笼罩在他脸上的萎靡与疲惫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看到了依靠和希望的振奋,苍白的脸颊甚至泛起了一丝激动的红晕~
菲尼克斯迈着坚定的步伐,快速穿过大殿两侧鸦雀无声的人群。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而规律的金属摩擦声,在这突然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当他经过前排,看见站在那儿正凝视着自己的父亲高尔文时,他坚毅的目光微微柔和,不易察觉地朝父亲点了点头,无声却充满力量。
他径直走到御座台阶前,没有任何犹豫,右膝一曲,左腿随之配合,带着甲胄的沉重声响,单膝跪地,向站在上面的年轻侯爵格伦·奥托垂下头颅,声音洪亮而清晰:
“侯爵大人!”
就在这时,让所有勋贵都感到意外的一幕发生了。这位平日里几乎被他们无视、看似懦弱的年轻侯爵,竟毅然抬步,主动走下了那象征着权力与距离的台阶。
他来到菲尼克斯面前,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菲尼克斯坚硬的前臂,示意他起身。
格伦·奥托仰头看着这位比他高大许多、浑身散发着铁血气息的长辈,那双尚且稚嫩的眼睛里,除了如释重负的久违安心,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见到菲尼克斯归来、仿佛找到了真正依靠的由衷喜悦。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孤零零放在高座上的侯爵,而是一个终于盼来了护国柱石的年少君主。
随即,格伦在菲尼克斯沉稳的目光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返回上首那张冰冷的铁座。
这一次,他不再是蜷缩在椅子里,而是挺直了背脊,镇定自若地、稳稳地坐了下去,仿佛那铁座终于寻回了它真正的主人。
菲尼克斯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他扭过头,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眼身后左右那些神色各异的勋贵,无形的压力让一些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当他重新转向格伦,握紧右拳抵在左胸甲胄上,声音铿锵有力,开始向这位年轻的侯爵清晰地汇报北境防线的情况:
“侯爵大人,根据最新情报,勃艮第公国大军主力已经全线后撤,目前驻扎在边境线以北十英里之外,仅在原阵地留下少数象征性的人马驻留。经过我方连续数日的严密观察,以及派出的多批斥候深入探查回报,确认对方营地平静,没有任何异常调动的迹象。”
话音刚落,殿内勋贵们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去,吐出了憋在胸口的焦灼之气。
菲尼克斯则略微停顿,然后继续道:
“为防患于未然,避免勃艮第公国军队卷土重来,我已下令,利用当前时机,在边境线上紧急修筑和加固防御工事。我们以沿线现有的军堡和要塞为支点,充分利用山脉、河流等险要地形,正在构筑相互呼应、可层层阻击的多道防御屏障,以期将任何未来的入侵阻挡在国门之外。”
“另外,”菲尼克斯的声音更加沉稳,带着长远的考量,“为确保防线兵力充足,我已在原有驻军基础上,继续在附近领地征募新兵,并加紧操练。这些新补充的力量将梯次安插在边境各要点,与老兵混编,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提防并应对勃艮第公国大军的任何反扑企图。”
他的汇报条理清晰,措施具体有力,每一句话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不仅是在向侯爵陈述,更像是在向整个大殿宣告——北境的防务,已然在他的掌控之下,井然有序。
格伦听罢,年幼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是一个孩子听到危险解除后最直接的反应。
但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场合,快速收敛了笑容,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尚且单薄的脊背,模仿着记忆中那些威严大人物的口吻,对菲尼克斯采取的措施加以赞赏:
“菲尼克斯大人,”他的声音刻意放缓,试图增加分量,“你所采取的这些措施,无论是巩固防线,还是招募新兵,都……都甚合我意!做得很好!有你在,北境可安,宫廷可安!”
尽管那故作老成的语调与他的年纪和身形有些许不符,甚至带着几分笨拙的模仿痕迹,但话语中的肯定与依赖却是真挚的。
这番姿态,与他先前在御座上萎靡不振、几乎被忽视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殿内一些勋贵略微收敛了脸上的轻视。
至少在此刻,这位年轻的侯爵,在菲尼克斯这柄利剑的支撑下,终于尝试着挺立起来。
菲尼克斯面色不变,只是依礼微微躬身弯腰,以回应格伦那带着稚嫩却真诚的赞赏。
岂料,就在这时,站在菲尼克斯左后侧的一位领兵子爵,一位同样拥有自家私兵、领地在北境但并未直接承受第一波冲击的贵族,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他身形高瘦,脸上带着刻意凸显的忧国忧民之色,声音尖锐地开了口,矛头直指菲尼克斯:
“侯爵大人!菲尼克斯大人!请恕我直言!”领兵子爵先是向格伦草草行了一礼,随即转向菲尼克斯,语速加快,“您下令继续征募新兵,加固防线,此举是否欠妥?”
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夸张的、囊中羞涩的手势,引得周围勋贵纷纷侧目。
“军费从何而来?国库如今的情况,在座诸位想必心知肚明!刚刚经历了一场虚惊,各项开支都已捉襟见肘,哪里还能支撑如此大规模的征募和筑堡建寨?这每一副铠甲,每一份军饷,可都是真金白银!”
接着,他指向殿外,仿佛能看见他领地上的农夫:
“人力又从何而来?春耕刚过,但夏耘在即,领地内的农事一刻也不能耽搁。此刻大量征召青壮,田地荒废了怎么办?秋天的赋税和粮食从哪里出?这岂不是动摇国本?”
菲尼克斯只是扭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
但就是这不经意的一瞥,却让这位勋贵蹬鼻子上脸,只见他上前半步,几乎要凑到菲尼克斯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精明:
“况且,目前形势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勃艮第公国大军已退,边境暂时无虞!我们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花费巨额钱财在边境线上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这难道不是无端耗费我们本就不多的国力吗?!”
领兵子爵说话时,眉毛高高挑起,手臂不时挥舞,试图增强自己话语的说服力。
他的发言,显然触动了不少在场贵族们的心思——他们既担心增加赋税摊派到自己头上,也不愿轻易交出自己领地上的人力。
一时间,大殿内响起了阵阵低语和附和之声,不少目光在菲尼克斯和领兵子爵之间游移,带着审视和疑虑。原本因菲尼克斯归来而稍显凝重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坐在上首的年轻侯爵显然没料到会有此一问,刚刚建立的些许镇定又开始动摇,无措地看向菲尼克斯。
而菲尼克斯,依旧保持着挺拔的姿势,只是低垂的眼睑下,眼神已然变得锐利如冰。
见菲尼克斯依旧不语,对自己方才那番“慷慨陈词”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这位领兵子爵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感觉像是蓄力一拳打在了空处。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竟又如跳梁小丑般,几步走到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宫廷财政大臣高尔文身边。
他歪着头,以一种故作疑惑、实则充满挑衅的口吻,对着高尔文问道:
“尊敬的财相大人,您执掌公国财政,想必对国库虚实了如指掌。那么,我倒是想请教,不知您和您所在的财政官署,如今还能拿出多少钱财、多少物资,来供我们这位‘忠心耿耿’、‘深谋远虑’的菲尼克斯大人,去‘稳固’那看似已经风平浪静的边境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清楚。他刻意在几个词语上加重了读音,其暗示不言而喻。
在这位领兵子爵以及不少冷眼旁观的勋贵们看来,菲尼克斯作为高尔文的儿子,又是现任年幼侯爵的叔父,提出如此大规模的征兵和筑城计划,其根本目的绝非单纯为了防御,不过是以“稳固边境防线”为冠冕堂皇的借口,行大肆敛财、扩充个人势力之实。
他们将此视为一场权力与财富的巧取豪夺。
此刻,若非碍于高尔文财政大臣的显赫身份,以及他背后那位远在南境、手握重兵、战功赫赫且手段强硬的女婿亚特的滔天权势,让这位子爵心生忌惮。恐怕他此刻的语言会更加毒辣,指控也会更加赤裸裸,绝不止于这看似“请教”实则刁难的挑衅。
大殿内的气氛,因这直指核心的“钱袋子”问题,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和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须发灰白、面容沉静的高尔文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