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
G省,林城市。
“来来来,钱总,今天咋说都要给兄弟个面子,这杯我们两兄弟一口吞了,以后项目上你说话,兄弟们无不照办。”
一个戴着眼镜透着市侩的中年胖子,端着一个二两分酒器在被称呼为“钱总”的人面前,咕咚一口一仰而尽。
钱总似乎面上有些为难。
“刘哥,你爽快我晓得,但是钱要挣,身体还是要顾的,大家都是保温杯里泡枸杞的人了,不敢逞英雄,万一喝大了回家,嫂子公粮收不上来,搞不好还要骂我。”
“哈哈哈……”
老刘笑着,又往分酒壶里倒了半壶。
“那就祝钱总生意兴隆,早日杀回沪上。”
钱才立时心里一沉。
谁告诉他我想回沪上的?
一个身着白色精干套裙,脸上有着三分出尘姿色,身材很有味道的女人站了起来,也拿起一个比中年胖子小一号的酒杯,故作不安道。
“刘总,你要敢让我们钱总喝酒,小妹今天舍命也要保护好钱总,他要喝醉了,明天又要找理由扣工资了。”
本来钱总明着躲了一杯酒,搞得气氛有些尴尬,这时女人的表现顿时让大家一阵开怀的大笑。
气氛也又活跃起来。
屋内一片热闹光景,屋外,小雨淅淅嗦嗦。
……
两小时后,几辆常人所说的“豪车”从车库驶出,开到这行人面前。
“钱总,那就先回哈,小李路上慢点。”中年胖子推了推眼镜,说完臃肿的身体挤上了后面一辆白色保时捷。刚才“舍身护驾”的美女似乎清醒了一些,把钱才面前咖啡色欧陆Gt的车门打开,把他送了进去,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上了车,跟前排司机小李说了一句:“滨江别墅。”
“不了,回三中老院子吧。”
钱才想起刚才老刘提起的“重回沪上”,闭目凝神,没一会儿再睁开,眼神好像不再浑浊。
“这个老梆菜,300万就想让我把二标段放出来给他,他真会算,七八台挖机加上三四十个工人进场就想把活先揽起来,轻轻松松再转给别人一进一出吃十个点,不就是看上那一段碎石挖方好做手脚吗,那甲方监理被他喂得一肥二胖的,一标段就这么干,再给了他二标段,我这块招牌迟早砸他手上。”
身旁的美女似乎见怪不怪,后座宽敞,便伸手把钱才身上沾了一点雨水的外套脱了下来,打开后排暖气,脸上略带嗔怪。
“可别这么喝了。”
“我也不想喝,妈的,这帮人跟离了酒就不行了似的。”钱才说道。
然后有些沉吟,看了看窗外的天。
“真怀念十几二十岁,好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如果我现在回到年轻的时候,让我打工我都愿意,现在不行了,真老了。”
天空划过一道流星,仿佛在印证什么。
美女秘书有些笑吟吟的看着他,声音娇媚。
“钱总,您已经是很多年轻人奋斗的目标了,辛辛苦苦的打拼,不就是为了有您的今天吗,牛副总上次说您还想回沪上,为什么呢?”
钱才没有回答,反问道:“噢?他说的?这老牛……嘴大的毛病还改不了,就让他回家带孩子算了。”
秘书顿时吐了吐舌头。
“您可别说是我说的,牛副总脾气可大了。”
……
一个人回到老房子的钱才,看着许久没来已经有些陈旧味道了的老屋,不得不说这老家属院屹立三十几年了还没被拆,也算个奇迹。
如今父母年迈,青春老去,再过一年多自己就四十了,如今老房子空无一人,父母也已搬走,这房子仿佛也随自己老去了。
走进自己小时候的房间,翻了翻老柜子,拿出一本相册,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有些唏嘘,自言自语道:“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再年轻一次,老子肯定好好读书回家找个班上,再也不去沪上了。”
话音刚落,天边一道球型闪电不可思议的在窗前变大,钱才眼前一亮,又是一黑,昏过去前脑子里最后一秒只有两个念头。
我尼玛…这灯怎么这么亮?
完了我瞎了,老子还没孩子呢,以后怎么办?摸着黑…那啥?
…………
许久,耳朵边的嗡鸣声归于平静,钱才逐渐听到了客厅传来的一些声音“河北SJZ3.16事件逐步侦破,相关嫌疑人现已……”钱才逐渐从昏沉中醒来,伴随着老爸中气十足的喊声。
“马上两点了,还在睡,起床上课了,晚了又要打车!”
“嗯……”
“嗯???”
“打啥子车!我喊小李来接我!”
钱才刚说完,砰的一声,门被重重推开撞在墙上。
仿佛染黑了头发与眉毛的老爸出现在门口,面带煞气道:“是不是要老子锤你才肯起来,还小李,老子看你梦还没做醒。”
毕业后就再也没有面临过的训斥重回耳边,钱才登时一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
老头怎么变年轻了?
脑袋有些混沌的他看着周围的墙体像是翻新了一般,有些天旋地转。
这一下好像有点起猛了。
……
被老爸训斥着迷迷瞪瞪出了门,本来的黑夜变成了阳光明媚的大中午,他只觉得是梦,身体不知道怎么的不受控制,有些无意识的走上了二十多年前去一中的路线。
公交车上,钱才慢慢醒过了神,看到前排一个院子长大,青春洋溢的小学霸罗玉,正闭着眼睛手里捏着一本书低声念念有词的背诵,长长的睫毛眨动。
发小罗玉都没看见我,我现在是个影子,是在做梦,对吧?
当然不对,当公交车售票大姐来到他面前盯着他的时候,在明晃晃的告诉他,老娘看得见你。
这大姐盯着他,让他有些不舒服。
“大姐,现在都放开了,不用扫健康码了吧?”
售票大姐一听,眉头一下凝了起来。
“大姐?你这学生娃娃,一点礼貌都没有,你刚说什么马?我们这是公交车,可以带点家禽,不准牵马!上车投票!”
不喊大姐,我难道喊妹妹?钱才无语,在包里掏着手机,结果掏出来一张两块…还有五毛。
只能递了两块过去。
钱才觉得这个梦很奇怪,自己很久没见过两块的纸币了,按理说都忘了长什么样了,但此时这张两块纸币在自己眼前,如此的清晰,连图案上那个维族女人的耳环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不有五毛的吗,拿两块干什么?难退!”
说罢大姐也不客气,直接递回了两块钱,从他手里直接抓过那张五毛。
钱才有点懵,这年代居然还能有五毛钱的消费?
不过也对,自己不都上学了吗,读书那会公交车上车就是五毛,钱才想着,四处打量着。
打量着挑着鸡蛋去市场卖的大妈,前面靠窗已经十几年没见但还是那么稚气的罗玉,旁边端着个眼镜看报纸的老头……
老头手上的报纸上写着时间,他只看清了最大的几个字。
2001年,4月。
……
一中操场上,已经在准备上第一节体育课的七班已经在三五成群的聊天,钱才浑浑噩噩穿过熟悉的高中校门,顺着进门大道走到操场附近,看到几个熟悉的同学的身影,拍了一下操场围栏的铁栏杆,那扎实的手感让他忍不住悲叹起来,小声喃喃着。
“真的,真的回来了,我tm开个玩笑而已,真送我回来打工??”
是的,明明是对流星许的愿,流星仿佛知道他说了假话,呼唤来了一道大雷,把他带回了这个时值正青春的年代。
钱才还在慢慢接受现实,悲痛着离他而去的财富自由,回忆起前些年看过的穿越小说和穿越剧时,远处已经有人在呼唤他。
“钱才!饮料带没有?给我搞一口!”
是老三,聂俊林,在钱才创业最艰难时期仍然坚持每天上门蹭他饭吃,立志要吃垮他的老兄弟兼损友。也是高中每当考试班级倒数第二时,拍拍他肩膀告诉他“别怕,你背后有人”的精神支柱。
话声落下,聂俊林来到跟前,钱才回过神,用手掐了一把……算了算了掐了丫得揍我。
他想掐老三来着,但如果这时真是刚才在报纸上看到的2001年4月,他俩的关系实在还没好到前世那种能打牌相互扇脸的程度。
仔细回想,过往的记忆好像在慢慢变得清晰,现目前自己应该是刚转校到一中的第一个学期,老爸刚从三中副校长的岗位上调到一中,做了一个教务处主任,就是为了把他这个“孽子”调到本校尖子班就读。
印象中这段时期的父亲,便是一个每天对他耳提面命,不厌其烦的絮叨着他十二岁出门打工,艰苦好学,以小学生的学历在恢复高考后努力自学考上大学的男人。
还是一个发际线保卫战中遭受惨败的男人。
钱才是转学过来才和老三聂俊林认识,两个人都是走后门进的尖子班,在班上成绩吊车尾,便互认为是同类,经常裹在一起聊天打屁看姑娘。上辈子直到高三,钱才才幡然醒悟,好好学习了一把,可基础太薄弱,逻辑能力也不够,还是只上了个三本。
“嘿!没睡醒吗你,带水没有?渴死了。”聂俊林看他心不在焉,大声叫了他一声。
“啊……啊?没有。”钱才回过神。
神经大条的聂俊林没发现今天钱才有点魂不守舍,眉飞色舞的说着。
“今天和四班都是第一节体育课,他们班那几个美女都在操场,我们班杨娅和陈雯婕也在,就在花台那边,这是个机会啊兄弟,我俩的机会!一会打篮球你让我盖个帽帅一把,放学我请你上网!行不?”
杨娅,陈雯婕?
钱才没用多少力就回忆起这两个名字,毕竟是美女。
杨娅和陈雯婕是同来自电力公司大院的发小,现在都在七班。
杨娅,长睫毛大眼睛,鼻子小而挺,很有些欧美小公主味道,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身材偏瘦,好几次在市里的青少年舞蹈比赛上崭露头角,拿过奖,大概也是要走艺术高考类方向,不过前世钱才毕业后再也没见过。
而陈雯婕则是学校出了名的才女,期末考试写了一篇《红楼梦之我见》,在学校高三部被老师作为高考作文如何引经据典的典范来给学生讲解,颇受老师喜爱,一米六五的样子,短发,面容上却又有几分古代美人的韵味,又因两位高三学长轮番围堵其表白而吃瘪,被传为“冷美人”。
不过都不是钱才的菜,他高中时喜欢骚的,这种清纯小可爱勾不起他的兴趣。
“你盖我的帽,算我俩的机会?你认真的吗,兄弟?”
钱才现在虽然对机会不机会的完全不感兴趣,但聂俊林的样子实在让他有点无语。
聂俊林一听登时说道:“我接近杨娅的机会,也是你宰我的机会,咋不是机会了?”
“行吧…那我要加份炒饭。”钱才接受了他说的“机会”,心想着读书时新概念网吧楼下炒饭挺好吃,也挺怀念的,多少年没吃过这一口了。
老三是个场面人,愉快达成协议。
上课了,体育老师让人去教具室拿篮球,钱才还没适应忽然降临的学生生活,想一个人静静,便主动请缨往教具室走去。
穿过操场的路上,钱才抬头望向天空,看见一朵云好像在嘲笑自己,突然感觉这个世界很真实,想到过往的夜深人静时的焦虑,似有些遗憾和茫然,随后又捏紧了拳头。
“妈的,国人老话讲得好,来都来了,那就好好学习努力做个打工人……算了,不可能,不能打工,我得当老板。”
钱才边走边适应着自己身处的环境,慢慢回忆着这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