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晴上前一步,将一叠书信的影印件,通过投影装置,清晰地展示在后方的幕布上。
“……船山所学,皆为奇技淫巧,以铜铁为力,以水火为驱,悖逆天道,长此以往,人心不古,纲常必乱……”
“……李唐名为大唐宗室,实则包藏祸心,其所建船山,名为大学,实为爪牙养成之地,网罗各族蛮夷,日夜操练,所图甚大……”
一封封措辞恶毒的书信,一个个清晰的签名,让台下的学生们一片哗然。
王崇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
“一派胡言!你们这是污蔑!伪造证据!”
“伪造?”
王璇玑冷冷一笑,“王学长,这些信件的原件,已经由王府的‘信使’从长安取回。信上的字迹、私印,太原王氏的家主,想必是认得的吧?”
王崇文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仍强辩道:
“我……我等身为士族子弟,忧心国事,向家中长辈陈述所见所闻,何错之有?倒是你们,将我等信件私自截留,窥探隐私,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台下一部分士族子弟的共鸣。
“没错!家人通信,人之常情!”
“自治委员会凭什么干涉我们的自由?”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王璇玑却不慌不忙,她抬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
“王学长的问题很好,‘自由’。这正是我今天要和大家探讨的核心。”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朗声说道:
“王爷创立的大学,给予了我们前所未有的自由。在这里,无论你是汉人还是胡人,是王子还是牧民,你都可以自由地选择你感兴趣的学科,自由地在图书馆阅读任何书籍,自由地在课堂上向导师提出质疑。”
“但是,自由,不代表没有边界!你的自由,不能以损害他人的自由和集体的利益为代价!”
“你所说的‘所见所闻’,是建立在你享受着船山提供的最优渥的学习资源,学习着足以改变世界的最前沿的知识之上!你一边享受着这一切,一边却用最恶毒的语言去污蔑它,诋毁它,试图把它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就好比一个无耻的窃贼,一边偷吃着主家的粮食,一边还在骂主家饭菜难吃,并四处宣扬主家要谋反!请问,这叫‘陈述事实’吗?不!这叫背叛!”
王璇玑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拷问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你说我们传授‘奇技淫巧’?好!”
她转身,指向幕布,“现在,就请大家看看,这些‘奇技淫巧’,究竟是什么!”
幕布上的画面一转,出现了一组组对比鲜明的数据和图片。
“这是杨文菁同学参与改良的育种技术,同样一块土地,我们的新稻种,亩产是传统稻种的三倍!这意味着,我们能养活三倍的人口!请问,让天下百姓吃饱饭,是‘奇技淫巧’吗?”
“这是慕容秋同学参与设计的滚珠轴承,一个小小的改进,能让纺纱机的效率提升五倍!这意味着,一个纺织女工一天能织出过去五天的布!请问,让天下百姓穿暖衣,是‘奇技淫巧’吗?”
“这是我们医学院林昭君同学正在研究的青霉素提纯项目,一旦成功,一场小小的感染就不会再轻易夺走一个士兵、一个孩子的生命!请问,救死扶伤,活人无数,是‘奇技淫巧’吗?”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船山大学最前沿的科研成果。那些曾经只存在于图纸和实验室里的东西,此刻以最直观的方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台下的学生们,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如此系统地看到自己所学的知识,将如何改变这个世界。
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成了震撼,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和狂热。
王崇文等人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他们引以为傲的经义文章,在这些实实在在、足以改变国计民生的成果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眼看局势已经完全倒向了自治委员会,拓跋晴却在这时站了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但她没有。
她走上前,目光没有看王崇文,而是看向了台下那些同样出身草原的各族学生。她的声音,不像王璇玑那样锋利如剑,却带着一种草原的辽阔和真诚。
“我知道,我们很多人,来西北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们的父兄,可能在某一次和邻族的械斗中死去。我们的牛羊,可能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白灾而死伤殆尽。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抢到一片更肥美的水草地。”
“我们互相仇视,互相厮杀。吐蕃人恨回纥人,回纥人瞧不起契丹人,所有人都觉得汉人狡猾软弱。”
“可是,来了西北之后呢?”
她伸出手,指向台下。
“藏玛,你是吐蕃赞普的长子,你告诉我,给你讲解佛经奥义的,是不是一个汉人老师?帮你解决数学难题的,是不是一个回纥同学?”
“还有你,保义可汗的侄子,和你一个宿舍,帮你打饭的,是不是一个吐谷浑的兄弟?”
“我们在这里,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在操场上踢球,一起在图书馆里为了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我们慢慢发现,原来吐蕃人不是只会念经的野蛮人,汉人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我们都是人,我们都有喜怒哀乐,我们都渴望学习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是谁给了我们这一切?是西北王府!是王爷!”
“王崇文他们,想毁掉这一切!他们想让我们回到过去,回到那个互相仇杀、茹毛饮血的时代!因为他们害怕!他们害怕我们这些‘蛮夷’掌握了知识,变得比他们更强大!他们想让我们永远做他们的奴隶,永远被他们踩在脚下!”
“你们,答应吗?!”
拓跋晴最后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响起。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在这一刻,他们的身份被一种全新的认同所取代——他们是“西北人”!
一种强大的、前所未有的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在礼堂内升腾、激荡!
王崇文和卢思明等人,在这股磅礴的气势面前,彻底崩溃了。他们瘫软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们不仅输掉了道理,更输掉了人心。
二楼,郭昕和裴度早已是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一场足以引发政治风暴的危机,竟然被两个少女用这样一种方式,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不,不仅仅是化解。
王璇玑以理服人,奠定了船山新学的“法统”。拓跋晴以情动人,凝聚了船山内部的“人心”。一文一武,一理一情,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们赢得的,不仅仅是一场听证会,更是为李唐的“新秩序”,赢得了一颗最坚实、最炽热的心!
裴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着李唐深深一揖:“殿下之手段,经天纬地,度,拜服!”
李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知道,从今天起,西北的大学,这颗他亲手种下的种子,才算真正地破土而出,开始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坚不可摧的灵魂。
而这灵魂,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颠覆整个大唐,乃至整个世界。
当初的船山书院仅仅只是一块敲门砖。
而兰州的西北女子大学,则是一根坚固的攻城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