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正从司家院子里走出来。
她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身穿一件时下城里最流行的浅杏色收腰连衣裙,外面套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脚上是擦得锃亮的黑色小皮鞋。
头发烫着精致的波浪卷,用同色发带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瓜子脸,眉毛修剪得细细弯弯,嘴唇涂着淡淡的粉色口红。
整体打扮洋气又得体,透着一种干部家庭出身、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气质。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司青南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和欣喜,但随即,当她看到司青南正专注地与一个穿着军装、容貌出挑却气质冷冽的年轻女子说话时,那欣喜立刻淡了几分。
尤其是司青南脸上那放松自然、甚至带着些许急切解释的神态,是她不常见到的。
她不动声色地快速打量了一下寒月沁——军装,虽然干净,但看不出具体单位级别、容貌极盛,让她心里暗自比较后有些不舒服、气质清冷……看起来不像大院里的熟人。
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上前,脚步轻盈,仿佛不经意般,正好插在了司青南和寒月沁之间微微侧身的位置,巧妙的站位既显得自然,又无形中将寒月沁略微隔开了一点。
她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司青南开口,声音清脆:“青南,你今天回来了?刚才在院里听伯母说了一句,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她说话时,眼睛只看着司青南,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寒月沁和两个孩子,这种忽略,在某些场合,本身就是一种不言而喻的态度。
寒月沁将她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了然,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这种女孩子之间隐晦的较劲和划清界限的小把戏,在她看来,幼稚得如同儿戏。
她面上毫无波澜,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李彤同志,”司青南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称呼客气而保持距离,“嗯,刚到家不久。”
“李姐姐。”程子霖和傅晚晚也乖乖叫人。李彤的父亲是总后勤部下属某重要部门的领导,她本人也在附近的军械研究所做文职助理工作,算是在这个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们都认识。
李彤这才仿佛刚看到其他人似的,目光转向寒月沁,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好奇与审视的微笑,语气温和有礼,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探究:
“这位是……看着面生,是子霖和晚晚的朋友?” 她特意强调了“面生”和“朋友”,
潜台词是:这个生面孔,是怎么出现在戒备森严的军区大院的?还是跟着两个孩子?在她看来,寒月沁那一身普通军装,显然不是什么高级别军官,能进来,多半是靠着带孩子玩之类的由头。
“这是寒姐姐!”程子霖抢着回答,语气里带着亲近。
李彤脸上笑容不变,微微弯下腰,用一种听起来像是关心孩子、怕他们不懂事惹麻烦的语气对程子霖说:“子霖啊,姐姐知道你喜欢交朋友。不过咱们这大院呢,有规矩,不像外面公园,不好随随便便带外人进来逛的,警卫叔叔们也要严格盘查的,知道吗?”
她说话时,眼风似有似无地扫过寒月沁,意思再明显不过。
“才不是随便带人呢!”傅晚晚小脸一绷,不高兴了,她觉得“随随便便”这几个字特别刺耳,像是在说寒姐姐不好,“寒姐姐是来给子霖哥哥辅导功课的!” 小姑娘心思单纯,直接说道。
“辅导功课?”李彤脸上的惊讶显得更真切了些,她直起身,重新看向寒月沁,这次打量得更仔细了,从她的脸看到她洗得发白的军装袖口,“寒……小姐是吗?真是热心。不知道寒小姐是在哪个学校高就?还是……已经工作了?”
她刻意用了“小姐”这个在九十年代略带些“社会气”的称呼,而非更显尊重的“同志”,试探的意味渐浓。
寒月沁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因她的审视而不安,也没有因她话里的潜台词而动怒。她甚至懒得去琢磨对方的心思,只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我中学毕业。”寒月沁开口,声音清晰平淡,没有任何修饰或掩饰,就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李彤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混合着好奇与优越感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紧接着,便是一种几乎无法掩饰的、混合着轻蔑与“果然如此”的释然。
中学毕业?在这个大院里,哪怕是服务人员,至少也是个高中或中专文化。
一个中学毕业生,能给程老最看重的孙子辅导功课?还是辅导那些涉及广泛、要求超前的精英教育内容?
这简直是个笑话!
她先前那点因寒月沁容貌气质而生出的隐约危机感和不快,此刻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淡淡的不屑。
看来,真的只是个凭着长相和运气,不知道怎么攀上程、傅两家孩子关系的普通女兵罢了。
或许是在部队里学了点皮毛,就想来显摆?
司青南在听到“中学毕业”四个字时,瞳孔却是微微收缩,心中掀起的波澜远比李彤的轻视要大得多。
中学毕业?
这怎么可能?!
他亲眼见过她在谈判桌旁与掸邦、克钦代表周旋时的沉稳犀利,那种对局势的精准把握和语言技巧。
他甚至注意到她偶尔能听懂一些对方的土语并做出精准反击,绝不是一个中学毕业生能拥有的。
更亲眼目睹过她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战术指挥的敏锐果决,那种临危不乱、计算精准的素质,堪称顶尖职业军人的典范!
这些能力,哪一样是“中学毕业”这个标签能够涵盖的?
他看向寒月沁,她依然那副平淡的样子,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司青南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她的一种保护色,或者,对她而言,学历根本不足以定义她的能力万分之一。
这种认知,让他心头那股异样的情绪更加翻腾,看向寒月沁的目光,探究中更添了几分深沉的欣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秘密?
程子霖和傅晚晚也愣住了。
两个小家伙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中学毕业”在大院里几乎是最低的学历门槛了。
程子霖眨巴着眼睛,看着寒月沁,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寒姐姐救他时那利落的身手、平时说话时清晰的逻辑、还有刚才吃饭时那种让他觉得特别安心靠谱的气质……他忽然用力摇摇头,大声说:“学历不代表什么!寒姐姐懂得可多了!她救过我和晚晚,她超级厉害的!”
傅晚晚也用力点头,小手拉住寒月沁的衣角,像是要给她力量:“就是!寒姐姐最好最厉害了!比……比有些只会嘴上说的人强多了!”小姑娘气鼓鼓地,意有所指地瞥了李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