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邵明脸一黑,讥笑:“什娘子鼻子真是比闻到鸡味的黄鼠狼还灵敏。”
什邡悠然地抿了口茶,丝毫不在意他的阴阳,笑着说:“人在商海里混,嗅觉不灵敏可不行,否则一不留神就被人大鱼吃虾米了。”
她这话一语相关,蒋邵明哪里不懂?他若不是一时大意 ,又怎么会被林昇这小王八羔子给阴了?
“少放屁!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小爷没时间跟你在这儿浪费。”
什邡不急不躁地从袖兜里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样,递给蒋邵明:“蒋老板过目。”
蒋邵明伸手接过纸笺,只细细用手指捻了捻,便认出这是江浙那边擅长的嫩竹纸。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他问。
什邡指了指纸样说:“这是江浙那边盛产的嫩竹纸。其纸质柔软细腻,表面有光泽,适用于书写绘画,且这种纸纸质单薄,吸水性好,易渗透,透光性也比较好。”
蒋邵明冷笑,把纸笺丢回桌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垂眸看她:“什娘子来就是为了向我推销嫩竹纸?据我所知,明心堂似乎不是以做嫩竹纸为主,怎么?拿不下号子,你打算做二道贩子,向我兜售嫩竹纸?”
什邡乜了他一眼,这人的嘴是真毒,跟沾了鹤顶红似的,要不是她此时有求于他,真是恨不能把他这张嘴给撕了。
什邡硬生生把涌起的火气压下去,扯出一抹轻笑,说:“自然不是,我是想跟蒋老板合作做一种纸,这种纸的纸质除了与嫩竹纸的特点相似之外,还多了柔韧,洁白的特点。”
蒋邵明一下子来了兴致:“哦?那你说说,这是什么纸?”
什邡故意埋了个官司说:“蒋老板不妨听听我这种纸的原材料。”
蒋邵明一怔,心脏突然狂跳起来,他就知道,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平白无故来见他。
“是什么原料?”他激动地捏紧了搭在膝盖上的手。
什邡忽而一笑:“野蔺萄藤。”
蒋邵明竟然没有意外,他看着什邡的眼神黑得发亮,良久才压抑着兴奋问她:“你且说说这是什么纸?别是忽悠我才好。”
什邡:“剡藤纸。”
“剡藤纸?”蒋邵明在心中不断咀嚼这三个字,眼中透出一丝迷茫。
此时若是坐在这里的是林昇,他即便是没做过剡藤纸,但也绝对听说过。像林家这样的三代纸商,他们在培养继承人上不止是要现场跟师傅学习造纸,最重要的是了解历朝历代的纸质发展。
蒋邵明祖上是做钱柜生意的,做生意讲求趋利,春晖坊踏足纸市也不过短短七八年。虽然蒋邵明把生意做得很大,但本质上就是个商人,而非匠人。他手底下的造纸师傅多是师承益州造纸一脉的黄麻纸手艺,想来对剡藤纸也是知之甚少。
说白了,什邡就是在赌,赌蒋邵明对纸的一知半解。
果然,蒋邵明在听见“剡藤纸”时瞬间流露出的茫然让她知道,自己或许赌赢了,接下来,她只要说服蒋邵明跟她合作,一切问题将会迎刃而解。
“是,剡藤纸主要以野蔺萄藤为原料,剡藤纸勃兴于东晋,历史悠久,其纸质具有薄、韧、白、滑、莹、润等特性。但因战乱,这种纸已经近乎绝技,市面上很少见到。蒋老板手里既然有大量的野蔺萄藤,不妨试试?一旦做成了,春晖坊今年将有新纸面市,否则林家的楮树纸一旦面市,春晖坊必然落于下成。”
什邡的话硬生生戳在了蒋邵明的心坎上。他眼中眸色幽暗,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讪笑着:“什娘子说的确实有道理,也很有吸引力,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你说有剡藤纸就有剡藤纸?好,即便是有,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会做出来?我春晖坊上下一共养着十八位造纸大师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凭什么能?”
什邡没有被他的话打击到,悠闲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已经微凉,这彰显着两人的谈判已经过了有些时候了。
她放下茶杯,目光坚定而高傲地看着蒋邵明说:“因为我是什仲怀的女儿,因为我敢挂起明心堂的牌子,不止剡藤纸,就是帝尧麻笺 ,有一天我也一定会造出来。”
蒋邵明怔愣一瞬,随即爆出一声叠一声的大笑,指着什邡:“哈哈哈,什娘子,什老板,你这话说的也太大了,还帝尧麻笺,你真的行么?”
什邡挺直脊背,认真地看着蒋邵明:“我为什么不行?”
是呀!她为什么不行?她是什仲怀的女儿,什仲怀虽然死了,但他的‘纸经’未必也跟着死了。
蒋邵明骤然收敛笑意,倾身凑近什邡,目光充满侵略性地看着她:“什邡,做生意不是动动嘴皮子,说几句大话就可以的,你既然想跟我谈生意,就要让我看到你实实在在的价值。不要拿什么剡藤纸说事,这玩意现在我让人去查纸经,不出一个时辰就能查到,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什邡丝毫没有退却,谈判桌上一丝一毫的犹豫和退让都会让自己处于一种无法挽回的劣势,这一点她那个好爹爹从小就教过她。
“如果我说,所有的风险都由我承担呢?”什邡漫不经心地说。
蒋邵明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傻子?
他坐直身体,翘起二郎腿,一脸不解地看着她说:“说来听听。”
什邡从腰间解下荷包放到蒋邵明面前。
蒋邵明嗤笑出声:“什娘子这是何意?”
“定金。”什邡郑重道,“这是五百两定金,算是我订蒋老板的那批野蔺萄藤。只要蒋老板给我一个号子,春市过后,蒋老板的那批野蔺萄藤我全要了,造出来的剡藤纸利润你我平分,而且我可以答应蒋老板,未来三年内,明心堂出产的剡藤纸只卖给你。”
蒋邵明低头瞧了一眼面前丑不拉几的荷包,瘪了瘪嘴:“据我所知,就算是去九姑娘那儿买一个号子都要五百两。你拿着五百两不仅要我一个地段好的号子,还想买我的野蔺萄藤。什娘子,你这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了一些。你当我蒋邵明是做慈善的?”
什邡笑了下:“蒋老板不差一个号子,我却能帮蒋老板把这批野蔺萄藤全部解决掉,与此同时,剡藤纸未来三年的利润绝对不止五百两。更何况……”什邡顿了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蒋老板,益州的纸市水深得很,有时候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林家有新纸面市,我明心堂也有。春晖堂虽然黄麻卖的不错,年前又拿下了飞钱纸的单子,但若比黄麻纸,春晖堂必然比不过,如今楮树纸又要上市,春晖堂拿什么比?难道蒋老板就甘心退出益州纸市回绵州?”
“你放屁!”蒋邵明气得一掌拍在桌面上,脸黑得宛若锅底。
什邡连忙安抚他:“蒋老板稍安勿躁,换个角度想,你我这桩买卖你是稳赚不赔,研制新纸的风险几乎都是我在承担,同时我有替你解决了囤积的野蔺萄藤,这是双赢的场面,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