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涡的边缘没有水,只有旋转的光纹,像无数根被绞在一起的线,红的是血璃的血线,绿的是竹海的藤线,银的是星雾海的浪纹线,在涡心凝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里时不时甩出些破碎的记忆碎片——有沙梁村的老驼铃,有望海村的旧渔网,还有永龟堂的半块绣针。
浅带着队员们刚靠近涡边,就看见个身影站在光纹里,是个穿灰布裙的女性怪物,裙摆被光纹绞出无数破洞,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小的线痕,像被绣针扎过。她没有脸,脖颈以上是团模糊的光晕,光晕里时不时闪过些人影,都是些哭泣的孩子。
“人活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一只狗吗?”她的声音像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每说一个字,光纹里就飞出根断线,落在地上化成灰,“你们看,连线都留不住,活着还有什么用。”
池的螺甲童突然用铁皮爪子指向女怪脚边,那里蹲着个瘦小的孩子,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额头上用炭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狗”字,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孩子的手指冻得通红,画的却是个笑脸,只是笑脸的嘴角被风吹得变了形。
“是‘弃儿’,”老队员石砚叹了口气,他也是孤儿,当年被阿芷爹捡回永龟堂,“听说时光涡附近总有些被时母的幻象抛弃的孩子,他们自己给自己取名,有的叫‘草’,有的叫‘石’,这孩子……大概是觉得自己像流浪狗一样吧。”
女怪突然停下脚步,光晕转向孤儿,光纹里的人影突然都停住了哭,齐齐看向孩子。“我发现这个孤儿很可怜可俐,”她的声音软了些,破裙摆往孩子那边挪了挪,像想挡住涡边的寒风,“我怕到时候孤儿哭了怎么办呢?”
孤儿抬起头,手里的树枝还停在笑脸的眼角,他看着女怪的光晕,小声问:“你好啊?请问你是谁啊?”
女怪的光晕剧烈晃动起来,像被这句话烫到了似的。浅怀里的魂珠突然发烫,珠内的木甲童与涡心的光纹产生共鸣,映出女怪的来历——她本是时光涡边的“织忆者”,能把人们遗忘的记忆织成线,五十年前被时母的幻象迷惑,以为自己织的线都是假的,才变成了怪物,专门收集被抛弃的孩子的记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
孤儿看着女怪晃动的光晕,突然把手里的树枝递给她:“我画不好眼泪,你会画吗?我娘走的时候,我哭了,她就用树枝给我画了个太阳,说哭的时候看看太阳,就不冷了。”
女怪的光晕里突然落下几滴光泪,光泪落在地上,长出几株小小的念芷花。“我……我叫纹娘,”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会织线,可我不会画太阳。”
孤儿的小手抓住纹娘的衣角,孩子的手心很暖,竟让那些线痕淡了些。“那你教我织线,我教你画太阳好不好?”他指着地上的笑脸,“你看,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是往上翘的,不是往下掉的。”
纹娘的光晕突然亮了,光纹里的哭泣人影开始散去,露出里面藏着的线——是无数根孩子的头发丝,每根丝上都缠着个小小的愿望,有的想有件暖衣服,有的想能吃饱饭,还有的……想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就在纹娘的线开始变得柔和时,时光涡突然“嗡”地一声,涡心的光纹变成了纯黑色,时母的声音从涡里传出来,像无数个孩子在同时尖叫:“别信她!她织的线都是假的,就像你们的爹娘,说会回来,结果都成了骗子!”
孤儿额头上的“狗”字突然变得清晰,炭笔化成了黑色的线,缠上他的手腕,孩子的眼睛里立刻浮出幻象——他的爹娘正背着包袱往前走,头也不回,嘴里说着“这孩子太麻烦,扔了吧”。
“不是的!”孤儿的眼泪掉在地上,砸在纹娘的光泪长出的念芷花上,花瓣突然合拢,把黑色的线裹了起来,“我娘说过,她是去给我找糖吃了,她没骗我!”
纹娘的光晕爆发出强光,她猛地冲向时光涡,灰布裙在光纹里展开,像只巨大的蝴蝶,裙摆上的破洞突然渗出无数根线,缠住那些黑色的幻象线。“时母,你又在骗人!”她的声音不再沙哑,“这些孩子的念是真的,他们的线也是真的!”
时母的幻象从涡里钻了出来,是个穿着华丽锦裙的女人,裙摆上绣满了金色的太阳,可太阳的中心都是黑洞。“真的又怎么样?”她的锦裙往纹娘身上扫,那些刚长出的念芷花立刻枯萎,“你看那个叫‘狗’的孩子,他爹娘早就被时蚀鱼吃了,他的念越真,被幻象骗得就越惨,最后只会变成跟你一样的怪物!”
浅突然把线儿往前送了送,婴儿的笑声像把小锤子,敲碎了时母的部分幻象,锦裙上的黑洞里露出些真实的碎片——是时母自己的记忆:她曾经也是个织忆者,因为织出的记忆线被人说是假的,才投靠了时蚀鱼,想用幻象证明“所有念都是假的”。
“你的念也是真的,”浅对着时母说,魂珠的光穿透她的锦裙,照出她藏在怀里的半块绣布,上面绣着个小小的“忆”字,“你只是怕承认自己的线被人否定,才用幻象武装自己。”
时母的锦裙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底下的线痕,和纹娘身上的一模一样。“闭嘴!”她甩出无数根黑色的幻象线,缠向孤儿和纹娘,“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真念在时间面前,有多脆弱!”
幻象线在空中织成张巨大的网,网眼里浮出所有队员最害怕的未来:血璃看到黑风村的镇魂线断了,阿姐的影子在血里挣扎;池看到螺甲童的铁皮身子锈成了废铁,再也转不动尾巴;石砚看到韧柳线都变成了枯枝,再也引不动风;浅看到永龟堂的念芷花田变成了沙漠,线儿和念线都不见了踪影。
“怕了吗?”时母的声音带着得意,“这就是未来,不管你们现在织得多好,最后都会变成这样,活着……本来就没意义。”
孤儿突然捡起地上的树枝,往幻象网的中心跑去,孩子的额头上,“狗”字被他用手指抹掉了一半,改成了个“人”字。“我娘说,人活着,就是要等她回来给我糖吃,就是要教纹娘画太阳,”他把树枝往网眼里一插,树枝突然发出绿光,长出片嫩叶,“这就是意义!”纹娘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的线不再去缠幻象线,而是往队员们的脚下织,线穿过血璃的血线,与池的螺甲童的铁皮尾巴缠在一起,绕过石砚的韧柳线,最后缠在浅的魂珠上。“织‘念之结’!”她喊道,“用我们现在的念,把过去、现在、未来的线都缠在一起!”
血璃的血线在她的念力下变得滚烫,幻象里阿姐的影子突然笑了,对着她点了点头,血线立刻冲破幻象,在结上织出朵红莲花;池拍了拍螺甲童,机器猫的铁皮尾巴虽然在幻象里锈了,可现实里的尾巴转得更快,织出的螺纹线在结上闪着光;石砚的韧柳线引来时光涡边的风,风里带着沙梁村的驼铃响,结上的枯枝突然抽出新芽。
浅把线儿的笑声线缠在魂珠上,往结的中心送,婴儿的小手抓住孤儿的树枝,树枝上的嫩叶突然开出朵小花,花心里是个完整的“人”字。“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要让念一直织下去,”浅的声音穿过幻象,“就像线,只要不断,就能织出无数种可能。”
时母的幻象网在念之结的光里开始融化,那些黑色的线被结上的光纹染成了金色,织进了结的纹路里。时母的锦裙彻底消失了,露出她本来的样子——也是个没有脸的织忆者,只是她的线比纹娘的更旧,更脆弱。
“我织了五十年的幻象,就是想证明没人能守住念,”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怀里的半块绣布掉在地上,被念之结的光纹接住,“可你们……你们真的做到了。”
纹娘走过去,用自己的线缠上时母的线,两团光晕慢慢合在一起,变成了团温暖的白光。“我们织忆者,本来就该织真念,”她的声音和时母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不管过去怎么样,未来怎么样,只要现在的念是真的,线就不会断。”
时光涡的光纹突然停止了旋转,涡心凝成个巨大的念之结,结上的线不再分过去、现在、未来,而是像水流一样循环往复。终环的光纹顺着涡边的线流过来,与念之结连在一起,生出种新的力量——恒时力,能让防线在任何时间流里都保持稳定,再也不怕时蚀鱼的侵蚀。
孤儿额头上的“人”字突然亮了,孩子的手里多了根线,是纹娘和时母合织的忆纹线,线上挂着个小小的木牌,木牌上写着他的名字:“念安”。“这是你的新名字,”纹娘的声音从白光里传来,“意思是,念着别人,也被别人念着,就会平安。”
念安把木牌紧紧攥在手里,对着白光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跑到浅面前,举起树枝:“浅哥哥,我能加入你们吗?我想跟你们一起织线,教更多人画太阳。”
线儿突然从浅怀里挣出来,抱住念安的腿,婴儿咯咯地笑,把自己的笑声线缠在念安的忆纹线上,像给新伙伴系了个永远不会掉的结。时光涡的危机解除后,纹娘和时母合二为一,成了时光涡的新守护者,她们织出的忆纹线能过滤时母的幻象,让那些被抛弃的孩子顺着线找到永龟堂。念安成了永龟堂的小队员,他跟着石砚学纺线,跟着血璃学辨线,最爱的还是跟着纹娘学织忆纹结,他织的结里总带着个小小的太阳,温暖得能融化时光涡的寒气。
终环的恒时力让所有防线都稳定了下来,沙梁村的防风网再也不会被过去的沙暴幻象破坏,望海村的渔民能在时蚀鱼的残影里准确找到回家的路,永龟堂的念芷花田永远开得灿烂,不管时光怎么流转。
浅在整理纹娘织出的忆纹线时,发现了根特别的线,线里藏着念安母亲的记忆——她确实是去给孩子找糖吃,却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时蚀鱼,为了保护手里的糖,她把糖藏在石头下,自己则被卷进了时光涡,临终前,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织了根线,指向永龟堂的方向,希望有人能捡到糖,带给她的孩子。
浅带着念安去了记忆里的石头下,果然找到了个小小的糖纸包,糖早就化了,可糖纸里还留着点甜味。念安把糖纸缠在忆纹线上,织了个小小的太阳结,挂在永龟堂的晒布架上,风吹过时,结会发出“叮叮”的响,像他娘在跟他说话。
线儿和念线、念安经常一起在花田里玩,三个孩子用不同的线合绣:线儿的笑声线织太阳,念线的蚀灵线织星星,念安的忆纹线织月亮,绣品挂在晒布架上,能引来所有村落的线纹共鸣,让终环的恒时力越来越强。
藏看着晒布架上的绣品,对浅说:“阿芷爹当年说,终环的最后一种力量,是‘孩子气’,因为孩子的念最真,最不容易被幻象骗。”他的明暗双线往绣品上一搭,绣品突然活了过来,太阳、星星、月亮在布上转着圈,像个小小的宇宙。
星衍从星雾海来做客时,带来了时母留下的《织忆录》,最后一页写着:“所有幻象都是真念的影子,你怕它,它就变成鬼;你认它,它就变成线,能织出更暖的布。”
浅把《织忆录》放在祠堂最显眼的地方,旁边摆着念安的太阳结,线儿的笑声线,念线的星星纹。他知道,时光涡的故事不是结束,就像那些被织进忆纹线里的念,会跟着终环的线,一直流传下去,温暖每个迷路的线头。
风穿过永龟堂的念芷花田,带着孩子们的笑声,带着忆纹线的暖意,吹向时光涡,吹向星雾海,吹向所有防线延伸的地方,像在说:活着的意义,就是要让这风,一直带着念,吹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