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璞在灶膛前添柴时,指节突然被怀里的玉牌硌得生疼。那玉是祖传的,青黑色,雕着蜿蜒的蛇身人面纹样,蛇眼处嵌着两颗赤珠,家里人都叫它“烛龙佩”。打他记事起,这玉就温温润润贴在胸口,今儿却烫得像刚从火里捞出来,蛇眼的赤珠亮得晃眼,连灶里的火苗都跟着乱颤——明明是盛夏,灶房外却飘起了细碎的雪。
“阿璞!快来看!”爹的声音带着慌,沈璞揣着玉牌跑出屋,只见院角的老槐树落了一地黄叶,枝桠上竟挂着冰棱。村口传来哭喊声,有人跌跌撞撞跑来说:“东边的河结冻了!刚还开着的荷花,全冻成冰疙瘩了!”
沈璞的爹沈砚之脸色煞白,拽着他往祠堂跑。祠堂供桌上摆着一卷泛黄的《沈氏宗谱》,首页画着与烛龙佩一模一样的纹样,旁注着一行小字:“守烛龙佩,护钟山脉,时序乱则佩鸣,佩鸣则需赴章尾山。”沈砚之翻开宗谱,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你太爷爷说过,咱们沈家是卞和之后,当年卞和献玉的荆山,本就是钟山余脉,这烛龙佩是章尾山烛龙所赠,能镇时序。如今雪降盛夏,昼短夜长,定是钟山脉出了乱子。”
话没说完,烛龙佩突然“嗡”地一声震起来,赤珠射出两道红光,在祠堂墙上投出虚影——人面蛇身的赤色巨兽闭着眼,周身缠着黑气,蛇鳞剥落了大半。“是烛龙!”沈璞脱口而出,他从小听着烛龙的传说长大,《山海经》里说这钟山山神“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 ,此刻虚影里的烛龙显然是被邪祟缠了。
当晚,沈砚之连夜收拾行囊,把烛龙佩用红绸裹紧塞给沈璞:“你得去章尾山,唤醒烛龙。这玉里藏着‘抱璞气’,是当年卞和剖玉时留的灵性,能破邪祟。路上找楚先生,他懂《山海经》,能帮你。”
沈璞揣着玉佩,背着干粮往邻村走。天刚蒙蒙亮,就见官道旁围了群人,一个穿青衫的书生正被几个壮汉推搡,地上散落着竹简。“住手!”沈璞冲过去,怀里的烛龙佩突然发热,赤光照在壮汉身上,他们竟像被烫到似的连连后退。
书生叫楚昭,正是爹说的楚先生,他捡着竹简苦笑:“我本要去钟山寻烛龙踪迹,这些人说我私藏‘不祥之物’。”他展开一卷竹简,上面画着烛龙“直目正乘”的模样,旁注着“章尾山有神,衔火精照幽冥,风雨是谒”。“你看,烛龙不仅管时序,还能请致风雨,如今时序紊乱,定是有人断了它的火精。”
两人结伴西行,走了三日,路上的景象越来越怪:正午的日头暗得像黄昏,田地里的庄稼一半焦枯一半冻僵,连河水都时涨时落。楚昭翻着竹简,突然停住脚:“泾水到了,《西山经》说泾水有蠃鱼,背有翼,见则年岁丰或灾,咱们找它问问。”
泾水岸边雾气弥漫,水面上漂着层灰沫,连芦苇都蔫头耷脑。沈璞掏出烛龙佩,赤光落在水面,雾气突然散了些,水底传来细碎的响动。楚昭赶紧撒了把米:“蠃鱼,我们为烛龙而来,求指迷津。”
水面“哗啦”一声,一条银蓝色的鱼游了上来,背上生着透明的翅膀,翅脉像冰晶雕琢的。它绕着沈璞转了两圈,翅膀扇出细碎的光点,朝着上游摆了摆尾。“它让我们跟着走!”沈璞喊道。
跟着蠃鱼往上游走,雾气越来越浓,隐约能听见厮杀声。穿过一片芦苇荡,只见一群穿黑衣的人正围着个猎户打扮的姑娘,姑娘手里的铜叉插在地上,周围躺着几只人面鸡身的怪鸟——正是《西次二经》里的凫徯,“见则有兵”的凶鸟。
“是‘断时序’的人!”楚昭低喝,那些黑衣人腰间都挂着黑色令牌,刻着扭曲的蛇纹。沈璞举着烛龙佩冲过去,赤光扫过,凫徯发出刺耳的尖叫,扑棱着翅膀逃了。姑娘叫阿蛮,是泾水旁的猎户,她喘着气说:“这些人要挖泾水灵脉,说要炼‘寒炎砂’,还说章尾山的烛龙快死了,以后天下的时序都由他们管!”
三人结伴往章尾山走,蠃鱼一路在前引路,遇到断木挡路,就扇动翅膀引水流冲开;碰到凫徯偷袭,阿蛮的铜叉总能精准叉中鸟眼。楚昭则趁机讲解《山海经》:“烛龙居章尾山,衔火精照幽冥,那火精定是它的本命灵源,断时序的人八成是偷了火精,还用黑气缠了它的灵脉。”
走了七日,终于望见章尾山的轮廓。那山通体赤红,山顶却覆着白霜,山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寒和灼人的热。沈璞的烛龙佩越来越烫,赤珠的光映得满山通红。山脚下有个村落,却静得可怕,村口的石碑上刻着“烛龙村”,碑身裂着缝,像是被雷劈过。
“有人吗?”阿蛮喊了一声,只有回声。走进村里,只见屋舍都空着,灶台上的锅还温着,却积了层薄冰。楚昭捡起地上的布片,上面绣着烛龙纹样,针脚细密:“这是刚绣的,人应该没走太远。”
突然,村西头传来微弱的呻吟。三人跑过去,只见一个老婆婆靠在墙边,怀里抱着个铜盆,盆里盛着半盆红色的膏状东西,散发着暖意。“是烛龙膏!”楚昭眼睛一亮,《使琉球录》里说仙岛用烛龙膏照明,这东西定是暖身的宝物。
老婆婆见了沈璞怀里的烛龙佩,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你们是沈家的人?断时序的人来了,带头的叫‘玄幽客’,说要‘改天命’,他们偷了烛龙的火精,还把山神用‘锁脉链’捆在山巅,村里人都躲进‘避寒洞’了……”
正说着,山上传来巨响,山顶的白霜突然融化,滚下滚烫的岩浆,刚到半山腰又冻成冰柱。“不好!烛龙快撑不住了!”老婆婆把铜盆塞给沈璞,“这烛龙膏能挡寒气,你们快上山,山巅有‘照冥台’,火精就放在那儿,得用抱璞气破了玄幽客的邪阵!”
三人顺着石阶往山上爬,越往上越难走:一会儿是能冻裂骨头的寒风,沈璞赶紧抹些烛龙膏在身上,暖意立刻散开;一会儿是喷溅的火星,阿蛮用铜叉挑着湿布挡开。楚昭则时刻盯着竹简,突然喊道:“小心!前面是‘鼓妖’!”
话音刚落,石阶尽头窜出个怪物,人身龙首,手里举着面巨鼓,正是烛龙之子鼓的怨灵——传说鼓被处死于钟山之东,怨气不散便成了妖。鼓妖一敲鼓,山风瞬间变得狂暴,石块从山上滚下来。阿蛮举着铜叉冲过去,却被鼓风掀飞,沈璞赶紧抛出烛龙佩,赤光缠住鼓妖的鼓槌,楚昭趁机掏出竹简,念起《大荒北经》里的驱邪文:“钟山之神,烛阴是名,呼风唤雨,镇妖平宁!”
鼓妖的动作突然僵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巨鼓“砰”地碎了,它的身影也渐渐消散。“是烛龙的神力!”沈璞捡起烛龙佩,赤珠的光更亮了。
爬到山巅,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巨大的照冥台中央,嵌着颗拳头大的赤红色珠子,正是火精,珠子周围刻着黑色符文,符文里渗出黑气,顺着锁链缠向台后的烛龙。那钟山山神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人面蛇身而赤”,身长千里,双目竖着闭合,正是“直目正乘”的模样 ,锁链深深嵌进它的鳞片,蛇身已经泛出灰败的颜色。
照冥台周围站着十几个黑衣人,玄幽客背对着他们,穿着绣着星象的黑袍,手里握着根骨杖。“来得正好。”玄幽客转过身,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沈家人的抱璞气,刚好能帮我彻底炼化火精。”
“你疯了!”楚昭怒喝,“烛龙掌时序,没了它,天下会寒夏颠倒,昼夜不分!”玄幽客冷笑一声,骨杖指向烛龙:“这老龙守了万年时序,早就该换了。等我用它的火精和灵脉炼出‘时序珠’,想让昼长就昼长,想让冬暖就冬暖,这才是真正的‘天命’!”
他举起骨杖,照冥台的符文突然发光,黑气顺着锁链往烛龙身体里钻,烛龙发出痛苦的嘶吼,蛇身剧烈扭动,山巅的岩浆和寒冰同时喷发。沈璞赶紧掏出烛龙佩,赤珠的光射向锁链,却被符文挡住。“得先破邪阵!”楚昭喊道,“阵眼在火精四周的四个符文柱!”
阿蛮立刻举起铜叉,朝着最近的符文柱冲过去,黑衣人纷纷拔剑阻拦。沈璞和楚昭趁机绕到另一侧,烛龙佩的赤光不断冲击符文,却始终破不开。玄幽客见状,骨杖一挥,几道黑气射向沈璞:“卞和当年献玉被砍足,你们沈家守玉的命,本就是笑话!”
这话戳中了沈璞的痛处,他想起宗谱里记载的先祖苦难,又看了看痛苦的烛龙,突然握紧烛龙佩,朝着火精冲过去。“阿璞!”楚昭想拉他,却晚了一步。沈璞纵身跳上照冥台,把烛龙佩按在火精上,又掏出腰间的匕首,划破手掌,鲜血顺着玉佩流进火精:“卞和抱璞,非为名利,为的是守玉之真!沈家守佩,非为天命,为的是护世之序!”
鲜血与抱璞气交融,烛龙佩突然发出万丈红光,赤珠射出血色光柱,瞬间冲破了符文的黑气。火精“嗡”地一声震起来,挣脱符文的束缚,朝着烛龙飞去,钻进它竖着的双目里。烛龙猛地睁开眼,纵目赤红如焰,它“呼”地吐出一口气,暖流席卷山巅,寒冰瞬间融化;又“吹”出一口冷气,岩浆立刻凝固。锁链在红光中寸寸断裂,烛龙舒展蛇身,千里长躯绕着章尾山盘旋,发出震彻天地的龙吟。
玄幽客的面具在龙吟中碎裂,他惊恐地后退:“不可能!时序怎么能违逆!”烛龙低下头,蛇眼盯着玄幽客,轻轻一息,狂风卷起黑衣人,扔出了山巅。玄幽客想逃,却被烛龙膏凝成的冰困住,动弹不得。
山巅的红光渐渐散去,烛龙的蛇身慢慢缩小,最终变成丈余长,盘在照冥台上。它的蛇头蹭了蹭沈璞的手,眼里的红光柔和下来。楚昭赶紧翻开竹简,记录下这一幕:“章尾山烛龙,为玄幽客所困,沈氏后人以抱璞气救之,时序复归,山灵安宁。”
阿蛮笑着跑过来,手里提着只凫徯:“这些凶鸟都被烛龙的气震晕了,以后再也不会有战乱了!”沈璞看着怀里的烛龙佩,赤珠恢复了温润的光泽,他突然明白,这玉佩从来不是束缚,而是传承——像卞和的忠贞,像烛龙的守护,像所有守序者的勇气。
下山时,烛龙村的村民都从避寒洞走了出来,老婆婆捧着新熬的烛龙膏,非要塞给他们。蠃鱼在山脚下的水里游弋,翅膀泛着银蓝光,像是在送别。沈璞回头望了眼章尾山,烛龙的身影隐在云雾中,只露出一双纵目,静静地注视着大地。
楚昭拍了拍他的肩膀,竹简上又添了一行字:“沈璞、楚昭、阿蛮,携烛龙佩,破玄幽客之谋,复时序之常。闻南方苍梧之野有异动,丹穴山鸾鸟悲鸣,似有‘夺羽人’窃其灵羽,三人一兽,将赴苍梧。”
沈璞把烛龙膏收进行囊,揣好烛龙佩,跟着楚昭和阿蛮往南方走。路上的景色渐渐恢复了盛夏的模样,稻田里的禾苗青翠欲滴,河水潺潺流淌。阿蛮哼着渔歌,楚昭翻着竹简,沈璞摸着胸口的玉佩,突然觉得,所谓“搜神”,从来不是寻找神迹,而是守护那些藏在传说里的正义与温情。就像卞和的玉,烛龙的火,还有他们手里的勇气,都会在时光里,慢慢写成新的传奇。
苍梧的风裹着桂花香,却吹不散丹穴山方向传来的悲鸣。沈璞走在官道上,怀里的烛龙佩突然泛起微光,赤珠映着路边掉落的羽毛——那羽毛赤红如焰,尾端泛着金芒,轻轻一碰,竟有细碎的灵气顺着指尖游走。“是鸾鸟的灵羽。”楚昭蹲下身,小心翼翼捡起羽毛,竹简上的《南山经》记载突然亮起:“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而鸾鸟者,凤之佐也,灵羽能润万物,鸣则天下安宁。”
阿蛮握着铜叉,耳尖动了动:“这悲鸣不对劲,像是受了伤,还带着慌。”她从小在山林里长大,对鸟兽的声音格外敏感,说着就往丹穴山方向走,“咱们快些,晚了怕是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