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这场仗我们便能回家了吧？”
泰河府的城墙之上。
伍长张甲神情疲惫地望着远处火光明亮的楚王军大营，甚至能清楚看到望楼上以及来回巡逻警惕的士卒。
在确认楚王军方面没有异动后，他才转身来到不远处坐靠在墙垣下的同伴身旁，随口便打开了话匣子。
“不好说，估计等所有仗都打完了，天下安定了，说不定我们才能回家了。”
回话的是什长李牛，由于两人都来自一个村的，平日里都不会有什么上下级之分。
不止是他们，其他同乡都是如此。
身为马陵麾下的嫡系兵马，他们算是原来东海城军的异类。
因为他们都来自河阳府周边的乡镇县城，并非是东海城人。
“听说老家那边都已经归顺大将军了，也不知道家里的人情况如何了。”
小兵陈二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插嘴道。
“应该没什么事，之前有人特意打听过了，大将军兵不血刃拿下河阳府后，河阳府其他地方基本都望风而降，基本没怎么动过刀兵。”
李牛闻言不由宽慰道。
陈二和他们同样都是一个村的，年龄比他们要小不少，往往都让他们当成弟弟来看待。
“放心吧，大将军对待我们这些出身贫微的平民百姓还是非常好的，不然这几年下来都不会有这么多人逃往北境了。”
张甲见状立马补充道。
事实上薛云在中原底层百姓里的名声确实不错。
不单单是他此前收买民心的行为发挥了作用，同样有逃到北境又回来的中原百姓现身说法过。
作为薛云的大本营，他一直都在致力于发展壮大北境的实力。
早期凡是逃到北境的中原难民都能分配到田地，又或者安排屯田事宜。
几年下来，不仅不再需要为温饱发愁，甚者手头上都变得宽裕了起来。
不少中原难民日子好起来后，并没有忘记家乡的亲朋好友。
所以有些中原难民都会冒险回到家乡，说服他们一道随自己前往北境过上好日子。
换作太平时节。
这些家乡人肯定是故土难离，何况中原的富饶又岂是北境能比拟的。
偏偏眼下正值战乱，受到天灾人祸的影响，大量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
家乡人自然是没有多少犹豫便跟着对方走了。
消息传开来，当地以及周边的百姓都知道了北境的情况。
这也是为何后来愈来愈多人逃难到北境的原因之一。
对于北境实质上的统治者薛云，中原百姓们自然是感恩戴德。
毕竟能对百姓如此仁德的大人物不可谓不罕见。
更何况薛云麾下的军队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甚至连俘虏的敌人都能放走。
一来二去。
薛云的名声不好才怪呢。
百姓们心里都是有一杆秤的。
尽管地方豪强大族们都有宣扬薛云如何如何残暴。
问题在于。
薛云从来都没有残虐百姓，反倒是宣扬薛云残暴的豪强大族经常肆意压榨凌虐他们。
听说薛云杀了不少豪强大族，这些饱受豪强大族欺凌的百姓们各个都暗中叫好，有的还会嫌薛云杀得不够多，就应该豪强大族杀光光才对。
“有一说一，确实是这样，而且你们知不知道，大将军麾下将士有不少都来自中原呢，说不定还有我们的老家人呢。”
李牛顿时附和赞同道。
“老李说的是南宫校尉吧？我也听说了，他当年就是从中原逃难到北境的，没想到几年过去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堂堂校尉，真是令人羡慕。”
张甲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他们跟了马陵少说都有三年，可结果呢？
他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伍长，比他强壮聪明的张甲也不过是个什长。
如果当年自己能跑到北境投军，指不定他如今至少都能混个队正。
“羡慕？别忘了这可是拿命换来的，从远征戎人到晋王再到京城的叛军，这一路下来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险死还生，换了我们恐怕早都战死在半路了。”
李牛拍了拍张甲的肩膀摇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家都看到了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没有看到对方背后为此付出了多少。
当年投入薛云麾下的中原难民不知有多少，但如今能活下来的又有多少？
身为马陵麾下的嫡系兵马，通常情况下他们都鲜少会上战场和敌人搏命。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出动的。
论及悍勇，他们只能说一般，也就足够对马陵忠心而已。
毕竟马陵征召他们的时候可是撒下了不少钱财，偶尔还会在军营里与他们同吃同住。
为了报答马陵的恩情，所以他们才会在守城过程中表现得如此拼命。
“你们说未来大将军会不会像在北境一样给我们分田啊？”
一直插不上话的陈二突然道。
“应该会吧。”
李牛愣了下才略带迟疑道。
“我觉得会。”
反倒是张甲很有自信，“这几年下来，你们看看多少田地都抛荒了，连那些个豪强大族们都缺人种地，如果不想让这些田地荒废掉，未来大将军肯定会分配给百姓们，最重要的是京城那边也都给百姓分地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
陈二听后顿时高兴道。
他来自一个佃农家庭，祖辈都是给当地豪族种地的。
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有一块属于自家的田地。
跟着李牛张甲出来投军也是迫不得已。
无非是各种摊派下来的苛捐杂税让人根本都活不下去了。
起码投了军还能混上一口饭吃，同时减轻家里的压力。
毕竟他家里可不止他的一个孩子，孩子越多，日子过得越艰难。
如果不是投军后有笔安家费，恐怕他的家人都要饿死了。
“别高兴的太早了。”
李牛却给陈二泼了盆冷水道，“就算未来大将军会给我们分地，至少我们也要能活到那一天。”
打仗是会死人的，而且是死很多很多人。
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这几天守城下来。
他们又不是没有同乡不幸战死。
难过归难过，但仗始终要打下去，时间久了人都会变得麻木。
“是啊，最后能活下来才是关键。”
一时间气氛都变得沉默下来，彼此都想到了这些天身边战死的同乡与同伴。
直至张甲再次开口才打破了沉默。
“杀！”
突然。
远处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李牛他们顿时对视一眼，下一刻便已经神经紧绷地跑向了城墙边上。
“那是……”
楚王军大营的后方。
一支庞大神秘的军队正在向大营发起进攻。
而大营内早已乱成了一团，不断有士卒到处奔走，还能看到有将领模样的人在稳定局面。
“打起来了？”
张甲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看旗号，好像是大将军的人。”
眼尖的李牛瞪大眼睛道。
“大将军的人？”
周围人齐齐一怔。
“全体听令，下城集合！”
这时候。
一个熟悉的怒吼声在耳边响起，李牛张甲连忙望去，发现传来人的是他们的都尉后，赶忙便拿好武器朝对方赶了过去。
沿着楼梯走下城墙的时候，李牛张甲他们都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无数全副武装的骑兵井然有序地在城门大道上列成了一条长龙。
他们手里拿着骑枪，弓箭，横刀。
浑身都散发出冲天的煞气与压迫感。
不止是他们，其他人看到后都呆愣在了原地，直到都尉的怒吼再次响起，他们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情况？上头怎么没有通知啊！”
跟着队伍继续下城之际，张甲都忍不住说了句。
“我哪里知道，反正听命行事就行了。”
李牛没好气道。
他就一个小小的什长，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提前照会自己。
但是看大道上排成长龙的骑兵就能知道，对方早都做好了战前准备。
“开门！”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号角战鼓声开始响起，同时伴随着城门缓缓推开的嘎吱声。
“所有人听命，随我踏破楚军大营！”
薛云的声音陡然响起。
下一刻。
无数骑兵纷纷高举手中武器回应。
“万胜！”
骑兵动了。
一个个向着城门外开始移动，并且速度都愈来愈快。
从慢走到慢跑再到飞驰。
一刻钟的功夫。
所有骑兵都已经冲出了城门。
“跟着大将军，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张甲李牛他们也在这个时候找到自己队伍集合完成。
随后在都尉的鼓舞下，他们也一道向着城外冲去。
薛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冲锋陷阵的滋味。
为了保持自己的战斗力，这三年下来他从来都没有懈怠过锻炼。
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而准备。
楚王军大营自然是注意到了从城里冲出来的骑兵们。
可他们的主要兵力都已经调去抵抗发起猛攻的郭韶，一时间根本难以抽出多余兵力。
当薛云率军越过壕沟冲入楚王军大营的时候，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兵马才姗姗来迟。
“杀！”
沉重的马槊在薛云手里依旧轻巧，可挥舞出去砸在敌人身上的时候却势大力沉。
在众多亲卫骑兵的簇拥下。
薛云可谓是一往无前势如破竹，根本没有任何敌人能阻拦他们的冲锋。
不知道挥舞突刺了多少次马槊后，这些仓促组织调来的兵马很快便陷入了崩溃。
如同连锁反应一样。
偌大的楚王军大营都彻底大乱，无数火光冲天而起。
喊杀声一直持续到天亮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标志着战斗已经画上了休止符。
“赢了，居然赢了？这真不是做梦吧？”
跟着薛云他们攻入楚王军大营的张甲他们并没有作出多大的贡献。
因为他们赶到的时候，敌军都已经让薛云麾下的骑兵给冲垮了。
到处都是奔逃与投降的士卒。
与其说他们是跟着薛云来战斗的，不如说是来收拾战场的。
天亮后。
正在看押俘虏的张甲都恍如梦中般不可思议。
“都说大将军统领的军队天下无敌，如今总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一旁的李牛同样忍不住感慨道。
事实上薛云和他麾下北境军的名气非常大。
尤其他们之前还隶属于东海城军。
论及对北境军的了解与恐惧，曾经与薛云交手过的东海城军可谓最有发言权。
东海城军能无惧楚王军，可如果对上的是薛云，仿佛天然便会矮上一截。
最了解你的人便是你的敌人。
这句话说的没错。
受到东海城军的影响，从未与薛云交战过的李牛张甲都能感受到他们内心对薛云的畏惧。
虽然他们没有看到薛云冲锋陷阵的英姿，但从结果来看便知道东海城军为何如此畏惧。
无可匹敌，无可阻挡！
“确实，我现在甚至能感觉，这天下很快便要重新变得太平了。”
张甲回过神来情绪都有些激动振奋。
既然大将军天下无敌，那么世上还有谁能阻挡他的兵锋？
或许要不了一两年的功夫，纷乱的天下便再也不会有战事了。
他能预感到这点，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是的，这一战后，楚王可以说彻底完蛋了。”
张甲他们可是负责看押俘虏的，所以比谁都清楚这一战到底俘虏了多少人。
五万？还是六万？
数不清，根本都数不清。
这还没有算缴获楚王军堆积如山的物资呢！
作为曾经楚王军的对手，哪怕身为什长的他也知道这些兵马是楚王军能拿得出手的全部力量。
这些兵马失去后，意味着楚王的灭亡都已经步入了倒计时。
“辛苦了。”
与此同时。
薛云与郭韶碰面后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都是大将军安排得当！”
郭韶表现得相当恭谦，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居功自傲。
随着薛云成为大将军独揽朝政后，所有追随他的人心里都清楚。
这天要变了。
而薛云便是他们的天。
镇北将军和大将军都是将军。
但两者给人的感受与压迫感完全是不一样的。
“我打算把消灭楚王的任务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了。”
薛云微微颔首道。
“谢将军，卑职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郭韶一听，古井无波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色，毫不犹豫地便半跪在地。
“嗯。”
薛云不再多言，转身便骑上马继续巡视狼藉不堪的战场。
楚王如今已经是风中残烛，他对于消灭这样的楚王根本都提不起半点兴致。
何况郭韶已经证明过自己的能力。
他相信郭韶正常发挥下必然能拿下奄奄一息的楚王。
至于东海城的话，他打算留给卫超，马陵到时候会调过去充当他的副将。
有本地人带路的话，想必卫超都能轻松不少。
唯独伪朝才是能引起薛云兴趣的敌人。
等到楚王东海城都解决后，那个时候便是他南征伪朝彻底平定天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