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祜塞将多尔衮一行人引入代善养病的一间幽静的院落内。
站在院中,他转身冲着多尔衮躬身说道:“摄政王大人,我阿玛就在内室,我带大人进去吧!”
“哎,侄儿且慢。”多尔衮抬手阻止了祜塞,冲着他微笑着说道:“本王想单独探望二哥,你小孩子就不要跟着了,回去吧,啊!”
“这……”祜塞闻言,有些迟疑的望着多尔衮,随即他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多尔衮身后的那队带着兵器的旗丁身上。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的迟疑,多尔衮十分“大度”的冲着旁边挥了挥手,对那些旗丁下令道:“尔等都在院子外守着,不许进来!”
“嗻!”那些旗丁齐声答应了一声,纷纷走出了院落。
“好侄儿,现在你该放心了吧!”多尔衮面色和蔼的冲着祜塞开口说道。
看着多尔衮的面庞,祜塞只能顺从的低头答应,他无奈的转身,缓缓的朝着院门口走去,背对多尔衮的目光中,透露出滔天的恨意。
而他身后的多尔衮,也没有急着进屋,他也站在原地,扭头盯着这名少年的背影,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多尔衮冷笑一声,带着身后的一名御医,推开屋门,抬脚走了进去。
将屋子内伺候代善的婢女们都赶出去后,他“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
礼亲王府邸内,静室中。
这座静谧院落的内室中,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石气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更为深沉的、名为衰亡的气息。
礼亲王代善躺在锦榻之上,往日魁梧的身躯如今在厚厚的被褥下竟显得有些嶙峋。
他面色灰败,眼窝深陷,花白的头发散乱的铺在枕上,他昏昏沉沉的睡着,双眼偶尔睁开时,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如今已经透露出一种名叫绝望心死的灰烬之光来。
“哒哒哒”
细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内室中响起,沉稳而富有力量。
多尔衮一身月白色绸缎长袍,腰间坠着价值不菲的玉佩,慢慢悠悠的踱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并未着甲胄,却比披坚执锐时更显迫人。
多尔衮缓步走入内室套房,让身后御医带走了侍立的婢女,他开口对着御医说道:“本王要先和二哥单独说说话,等一会儿,你再给礼亲王瞧病吧!”
御医躬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与榻上病骨支离的兄长。
多尔衮靠近床幔,俯下身子,开口称呼病榻上的代善道:“二哥,十四弟来看你来了。”
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但是多尔衮眼神中,却是夹杂着无尽的冰寒和一丝得意之色,他身躯的阴影笼罩在代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冲着他关切的说道:“听闻二哥你病体沉重,弟弟特来探望。至于满达海侄儿的事……还望二哥节哀。”
代善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这个权势熏天的十四弟,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的痰音,并未说话。
见代善没有搭理他,多尔衮也不气恼。
他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这间象征着礼亲王尊荣的寝室,最终落回代善脸上。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话锋随之一转,如同出鞘的冰刃,对着躺着的代善说道:
“只是,我大清刚入中原,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龙旗所指,关乎国运。两红旗经此挫折,精锐折损,士气低迷……二哥你如今又是这般光景,”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冲着躺倒的代善继续说道:“遥想当年,我依稀记得,当年皇阿玛还在的时候,你在皇阿玛麾下,每逢敌必冲锋在前,皇阿玛对你可是赞赏有加啊!时隔多年,小弟回想起来,依旧对二哥勇武的英姿心潮澎湃,敬佩万分啊!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啧啧啧……”
多尔衮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的惋惜感叹道。
随即,他眯起眼睛,盯着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老代善,口中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却字字如巨锤,敲打在代善的心口道:“二哥,如今你这番模样,恐怕难以再如往日般,统御我大清两红旗劲旅,为我陛下,为我大清,效力疆场了吧?”
躺在床榻上的代善,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锦褥。
他死死地盯着多尔衮,眼中那点余烬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来。
多尔衮对代善仿佛吃人的目光仿佛未见,自顾自地站在床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道:“依我看,不如由我暂时代为整饬两红旗务。待选出贤能子弟,再重振旗鼓,也好让二哥你……安心静养,上不负我大清陛下恩典,下亦不负两红旗将士们的前程。你看如何?”
“多!尔!衮!你……!”代善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的说着,他猛烈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力竭而重重摔回床榻上,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苍白的脸上也涌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颤颤巍巍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多尔衮,目眦欲裂,那眼神中混杂着滔天的愤怒、刻骨的悲凉,还有一丝被多尔衮彻底撕开伪装后的,血淋淋的痛楚之色。
代善知道,这就是多尔衮对他两红旗的吞并!
这就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是要在他刚刚失去爱子,且重病缠身关头,再狠狠地从他身上剜去他经营了一生的礼亲王府的根基!
“你……你休想!我……我还有儿子!两……两红旗还有继承人!我……我要上报陛下!你若是敢……敢吞并我经营一生的两红旗,我……我绝对不会……放……放过你!”代善躺在床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艰难的冲着多尔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