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话中有话,寓示裴令永远低他一等,被他肆意踩在脚下。
山中寂静,骄阳当空,穿过顶上树梢照下,分割两人,一明一暗,从此井水是井水,河水是河水,再无瓜葛。
裴令最后看一眼居高临下挖苦他,浑身散发得意的裴玄舟,抹去记忆里那个待他极好的皇兄,深呼一口气,收起眷恋目光,屈膝行礼。
见状,大皇子更是得意,难压下嘴角的笑容。
呵,母妃是皇后,背靠赫连一族,受尽宠爱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沦为他的垫脚石,这个天下只能是他裴玄舟的。
他会证明给所有人看!
裴玄舟笑着等待裴令服软,喊他一声皇兄。
这样,他或许会顾忌往日情分,心软,留好弟弟一具全尸。
裴令屈膝的刹那,垂眸看乱石倒塌堆积的洞穴,看身后埋头不语的拳儿。
他们一行人中,只有拳儿没被巫术控制,可皇兄自小习武,会武功,暗中勾结魏安王这些年,依他贪婪性子,不会忍住不沾术法强大的巫术。
有武功会巫术,还有僧侣、暗卫帮他,拳儿都不是他们对手,不能硬碰硬,只能装作也被控制,暗中往地下灌妖力,破除结界。
若他现在承认他就是裴令,下一步,他们一行人该被丢下悬崖,枉死崖下了。
他死无所谓。
其他人与之无关,不能因他受牵连。
得想办法转移皇兄注意力,给拳儿争取时间破除结界,把师父和真正的陆姑娘放出来,如此,才有可能压制皇兄气焰,带大家脱困。
裴令仰头笑道,“陆婉见过大皇子,陆婉如今已为人妇,您贵为皇子,跟民妇攀亲,折煞民妇了。”
大皇子左等右等,没等到裴令屈服,反而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打脸,脸色比锅底还黝黑,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当年,他求娶陆婉被守孝为由拒绝,苦等三年,没抱得美人归,反倒等来陆婉跟一个穷县令私奔,远走青乡县的消息。
此事面上无动静,私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百姓都嘲笑他,堂堂皇子戴一个小官的绿帽子。
裴令明知道他咽不下这口气,还故意说出来,让他难堪。
“裴令,你以为拿一个假身份就能糊弄我?做梦!”
大皇子越想越气愤,抬手召唤巫术,势必要撕破裴令身上的伪装。
“小心!”
“快躲开,快!”
众人心揪着,大喊叫喊提醒裴令,咬牙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四肢的束缚救人。
然而,愈是挣扎,鬼气缠绕愈紧,勒得几人满头大汗,动弹不了,只能眼睁睁看巫术袭向裴令。
千钧一发,拳儿空出一边手,唤出妖力打散朝裴令袭来的巫术,板着脸,学卫澍的语气质问大皇子,“大皇子公然伤我夫人,这是何意?”
“一只小妖假冒草包县令,还作威作福上了,真是有趣!”
大皇子不以为意,丝毫不把拳儿放在眼里。
拳儿道:“本官是皇上钦定探花郎,亲派上任青乡县县令,断案,治理民情,处理县内事务,为朝廷鞠躬尽瘁,大皇子反伤害我夫人,实在让我心寒,让百姓们心寒!”
庙外等候的百姓,瞧他们几人下山一去不复返,有胆大的百姓跟着下来,意外瞧见这一幕,一呼二唤,百姓都涌下来伸长脖子张望,探查发生了何事,为何官差和僧侣一齐围着县令大人一行人。
下来的百姓不下几十人,乌泱泱,虽都身份低微,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可要是今日的事被他们听到传出去,大皇子远赴千里之外的青乡县围剿二皇子,那京城里那个风头正旺的二皇子只能是假冒的。
回京的二皇子不是裴令,此事不能暴露,否则,他跟魏安王平起平坐的筹码就没了。
大皇子心有顾忌,喊回官差。
拳儿伺机全力往地下灌输妖力,击破结界。
……
地底下,山魈怒吼声越来越少,幽深地底山魈尸体遍布,血腥味混杂呛人的尘土搅得洞中妖气污浊混杂。
最后一只被蛊虫控制的山魈死去,尸体高速坠落洞地,生山抹了把被血糊住的脸,回头望远处山洞微弱光芒。
小山魈气息仍是平静,想来还没从昏厥中醒来。
也好。
睡着看不到这场惨事,亦感受不到族人、亲人离他而去。
生山抬手召唤妖术,在身上击穿好几个血窟窿,最后一道术法凭空出现,光芒划破他脖颈,妖血飞溅,与他的尸身着落幽深洞底下。
妖血气息太沸腾,太浓郁,浸穿结界冲刺在狭小洞穴内,杏春离小山魈最近,纤细好看的手覆在小山魈脸上,源源不断的气息从掌心涌出,环绕在其周身,替她隔绝外面涌进来的妖气。
谢微宁默不作声看着。
杏春是妖,身上妖气很淡,不像是隐藏得好,像是被净化了一般,且她的妖术泛着金色光芒,跟疯婆子、修行众人的术法一致。
一个妖,拥有和修行中人一样的术法气息。
察觉谢微宁气息,杏春头也不抬道,“原来你就是谢家那丫头。”
谢微宁道:“你认识我?”
杏春道:“听说过,这县里有谁不认识你。”
谢微宁敏锐抓住细微末节道,“你也是县中人?”
杏春道:“谢姑娘,你有功夫查我,倒不如多想想你自己,你身上担的事可不小,不要那么心软,心软只会害了你自己,心狠一些,摒弃所有事,你会过得很轻松。”
“那你呢?”谢微宁指着小山魈反问,“你说你是奉于老爷子和于老夫人所托来救我们,他可不在你的救助范围。”
杏春顿了顿神,低头看小山魈,却没停下的动作,仍继续替他隔绝妖气,语气低沉,询问谢微宁,更像是在质问自己,“陆姑娘,你说,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吗?”
“不知道。”
谢微宁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自觉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却波折不断,命运坎坷,谢家一心向善,没少做善事,最后家破人亡。
反倒是陈家、魏安王,害人无数,十恶不赦,却混得风生水起。
“罢了,不重要。”杏春止住话题,说道,“我做我该做的事,拿我该拿的东西,谁劝都没用!”
话音落下,小山魈被一团术法包裹,浮到谢微宁面前,杏春原地消失,留下的光芒将整个洞穴照亮,气息冲散所有妖气及镇压他们的巫术封印。
“你们放在外的那群死孩子性命危在旦夕,现在出去救还来得及。”
话音与光芒一同消散,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