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哲将事态推演了一万种结果，可没有一种是能保全大呈的，纵使是尸体也仿佛心力俱疲，靠在门柱上眯眼调息。
天刚大亮，阳光暂未刺破薄雾，花妄独自来到幽正殿。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样物件：一对名为“双喜“的长剑，一把素雅的钰离伞，还有一枚镶嵌着暗黑色宝石的发簪。
白羽哲望着这些旧物，一时怔怔出神。这些都是当年许洛从他这里收缴去的，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他伸手轻抚双喜剑的剑鞘，指尖传来熟悉的纹路。可惜如今的他，虽能执剑，却再也使不出当年那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枚发簪上。簪身是普通的梨花木，唯独簪头栩栩如生的小蛇上镶嵌着一颗罕见的宝石——那是从花袭的佩剑上取下来的。若非如此，许洛怕是早就把这不起眼的发簪随手扔掉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清查许洛当年收缴的各家法器。“花妄解释道，“今日特地先把你和兄长的物件送来。待会儿我还要去拾月湾，把花家的其他东西也送回去。“
白羽哲轻轻“嗯“了一声，拿起那枚发簪细细端详。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撑开了手中的钰离伞。
这把伞只有修士才能催动。如今他灵力尽失，本不该抱有期待。谁知伞面刚刚展开，奇怪的事发生了——花妄突然四下张望，一脸困惑，仿佛看不见他了。
白羽哲这才想起关于钰离的还有一句话——唯有心中装着所爱之人，或是被人真心爱慕，才能隐去身形。他如今灵力全无，能催动此伞，那只能是......
“你要不要随我去拾月湾？“花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正巧端午将至，柳七如今在拾月湾也不用值守了，但他说蓉城有一位先生他想推荐去民生署，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白羽哲轻轻合上伞，点了点头。其实见柳七不过是个借口，他真正想见的，是那个近半年未曾谋面的人。
因时近端午，拾月湾处处飘着粽叶清香。白羽哲身着靖安司的官服随着花妄来到清月阁时，正见花袭在院中翻晒山楂。一别半载，那人终于重新穿着玄色劲装，只是身形较往日清减了几分。
“兄长！“花妄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花袭闻声抬头，唇边漾开浅浅笑意。日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比满院的山楂还要明艳几分。
“你的佩剑。“花妄解下无明剑抛过去，花袭接过无明，在空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还有这个。“他又取出一柄象牙骨扇，“将军骨也寻回来了。“
花袭执扇在手，指尖抚过温润扇骨。这把“将军骨“他曾一直带在身边无论春夏秋冬，扇子早已摩挲得莹润生光。
白羽哲立在月洞门下，望着故人执扇的模样，恍惚间又回到多年前的洛阳。那时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而花袭已是名满天下的云蕖君。
“恭喜。“他轻声道。
花妄不解其意，却见兄长含笑首：“嗯。“
原来花袭不仅旧伤痊愈，这半年的修炼让修为更是精进，距合道境只差最后的顿悟。若非七年前那场变故，他本该是仙门最年轻的合道修士。
这时，识海中突然响起相繇的声音：“奇怪，这人为何让本尊觉得莫名亲切？“
白羽哲微微一怔，在识海中回道：“许是受我影响？“
相繇嗤笑：“哦？莫非是你自己想亲近他？“
这番对话外人自然听不见，只见白羽哲突然别过脸去咳嗽一下。
花袭似有所觉，抬眼望来，目光在他紧咬着的下唇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三人移步凉亭。石桌上早已备好清茶，花袭将新焙的山楂干推至白羽哲面前，他记得白羽哲喜食甜食。
手上动作还没停下，他忽然想起什么，眸光倏地一黯。
白羽哲如今已是尸身，哪里还能品茶？
花妄见状，端起白羽哲面前的茶盏，将清亮的茶汤倾洒在他脚前。一副祭祀逝者的模样，“话说白二公子，我这些年给你烧的纸钱你有收到吗？”
白羽哲望着地上渐渐洇开的水痕，无奈睨他一眼，倒是冲淡了悲戚气氛。
花袭看出白羽哲心事重重。问道：“可是长安又出了什么事？”
白羽哲遂将许洛与天原人之谋和盘托出：许洛誓不吐露天原公主下落，然即便寻得也难解困局。二人种下同生蛊，这些时日许洛虽饮食如常，身子却日渐虚弱。他直言天原公主若不能按时服解药，将虚弱至死。
花妄惊问：“那许洛岂非自寻死路？“
白羽哲叹道：“他能赌上的也只有性命了。“
花妄提议：“将许洛与公主俱交还天原人如何？“
白羽哲扶额：“许洛专精于邪门歪道，若许洛另有暗中下毒之法，或者还有更多种下同生蛊的人，天原人也无可奈何......“
花袭沉吟：“当务之急是先寻得公主，设法解毒。若天原人感知公主危殆，恐生变故。“
花妄忽道：“你当初既能为许泽解毒，何不对许洛如法炮制？“
白羽哲苦笑：“许洛并非中毒，而是受同生蛊反噬，感受公主之苦。为他解毒无用。“
花妄猛然忆起什么：“同生蛊？那北境的那位......“
白羽哲默然颔首。
花妄攥紧双拳：“早该杀了这厮。“
亭中一时寂静。远处传来孩童追逐嬉笑的声音，更衬得此间沉闷。
斜阳渐沉，花袭起身点燃亭角的灯笼。暖黄的光晕洒在三人身上，仿佛将时光也将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