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要真有打动驰骋的能耐,就不会连江染在霍氏时的工作都做不了。
他也一样。
他和柏清都是不自知的井底之蛙,被江染耍的团团转。
霍既明明知道柏清这次去周氏,一定会出事,但他什么都没说。
霍家的败落,奶奶的死。
他有责任,柏清一样有责任。
从她算计他开始,就注定了会有今天,自食恶果,当然怪不得别人。
霍既明掐灭了烟头,回头看到了江染在众人的簇拥下从警局内走了出来。
她也看到了自己。
霍既明低着头刚想上前几步,江染身边的保镖就如临大敌。
“江染。”
霍既明抬眸,哑声叫住女人的名字。
这两个字他念了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是无比的平静和冰冷。
江染当然可以不理会霍既明,男人现在根本连求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可她还是停了脚步。
霍既明身形单薄,裹着一件长风衣,蓄着胡茬,向来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落在眼角。
初见时的少年气,一度春风得意的矜贵总裁,此刻跟男人连边都不沾。
他就像个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非但没有半点光环可言,还让人望之便觉鄙陋。
江染一时竟想不起当初对他心动的感觉。
她觉得霍既明此人,也很陌生。
陌生到就好像两人认识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明明记忆还很清晰,可再看来人,物是人非,半点从前的踪迹都遍寻不到。
“我知道,即便我现在说,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你也不会再相信……但该还你的,我和霍家已经还得差不多了,我们真没有一丝可能了吗……”
江染还以为霍既明要说什么,不想他一开口,居然又在说这些。
“你早就知道柏清会面临牢狱之灾,她可是你的妻子,为你忍辱负重多年还生了儿子,你这么做可真狠心。”
在周氏的时候,柏清还在担心霍既明,求江染不要再针对霍既明。
但江染告诉了她,这个优盘就是霍既明还给她的。
霍既明什么都清楚,就是没有提醒过柏清半个字。
江染其实也挺诧异的。
按道理霍老太太去世后,霍家对她是闻之色变。
怎么会让柏清来周氏自取其辱。
现在看到霍既明在这里等着自己,她更被男人的绝情震撼到了。
“我狠心,那你呢?我是感情上对不起你,可自从跟你在一起,也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但你不仅拿走了霍家的一切,还害死了奶奶,你又何尝不是更狠心?”
霍既明本就没报希望,浑浊的目光散了散,又回到地面上。
他字里行间都是对江染的怨恨谴责,声音却很无力。
江染有些好笑,“霍既明,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是也想跟柏清进去做个伴吗?”
“你是周氏的千金,我知道我惹不起你。但是如果我死了,你真的会开心吗?”
听到霍既明的话,江染就明白他还没对自己死心。
不过会从男人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挺诧异的。
像霍既明这样没有心肝的男人,也会为了别人去死吗?
这么多年,她再好,都换不来他一丝丝的内疚。
他不是最该清楚,用自我牺牲去换感情,是最愚蠢的做法吗?
江染亦觉得情窦初开时的自己蠢极了,回想都是耻辱。
好在她遇到了蒋弈。
不然这辈子,她都不会知道真正美好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虽然这世上的人大都自私凉薄。
可总还是有人,只要你待在他身边,就会再次相信感情,原谅过往。
自己怀着一颗赤心,便见花是花,见海是海。
见感情混沌、满身斑驳伤疤……依然觉得世界温暖,真爱永恒。
江染看霍既明的眼光,逐渐同情。
她想到自己回家就能见到蒋弈,一时间心中的愤懑都化开了。
“霍既明,你死不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形同陌路了。”
他死了,她既不会开心,也不会难过。
江染说完,便迈步离开。
她走出几步后,霍既明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
“江染,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吗?”
他还想听女人骂他几句。
哪怕激怒到江染,让她变本加厉地报复自己也好。
他只想证明,自己在江染心中,不是一点存在都没有了……
江染的脚步没有停,仿佛根本听不见霍既明的话。
他快步想要追上,在心里做了好久的准备,见到她时,还是破防了。
而保镖也迎上去就给了霍既明几拳。
霍既明腹部生生挨了几下,痛得眼泪都要出来,身子蜷缩起来,双腿一屈,跪在了原地。
他用力按着地面,微微模糊的视线里,江染的背影早已消失无踪。
可霍既明混沌之间,却仿佛看到自己求婚那时。
他只是单膝跪地,话都没有说完,女人便拉住他的手,轻轻地伏入怀中。
再也……回不去了。
…………
江染回到车上,不知为何又感觉到一阵恶心。
难道霍既明给她造成的创伤后遗症这么大,她每次接触到她,都会生理反应?
江染归心似箭,回去的路上就给蒋弈打了电话。
男人比平时接的速度慢了点,江染猜测他在忙,“是不是又在忙工作了?”
“你知不知道你要多休息,忘记了我今天给你的任务了?”
电话那头,蒋弈轻笑:“没有忘。多睡觉,多喝水,多吃饭。我刚睡起来,所以接电话慢了。”
“最好是哦。”江染佯装严肃。
听到女人的声音,蒋弈这边的眉眼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柔和得像是变了个人。
坐在他对面的医生和一众人,却都是面色沉重。
蒋弈也没避人,和江染在一起的每一刻对他来说都很需要珍惜。
他没有经精力顾及旁的。
挂了电话后,气氛才又回归了凝重。
蒋弈颔首,想起江染的叮嘱,拿起手边的热水喝了一口,示意他们继续说。
这几天蒋弈胃疼,还有呕血的现象,已经说明了他胃部的阴影不是瘀血那么简单,最好是立即去做个胃镜。
但江染还有两天就要去m国了,如果得知这些,恐怕不能安心。
蒋弈便让医生先为自己会诊,但不管是把脉还是检测血液,情况都并不乐观。
大家心头悬着的阴影只有一个。
那就是,那处阴影,可不可能是肿瘤。
蒋弈自己倒是相当淡定,他问几人,“我之前每年都有体检,未曾有过这种情况。”
“是,这种突发病变,有可能跟您的旧伤有关……”医生怅然,“但现在尚且不能确定,您也不用过于担心。”
“一切还都得等活检后才知道。”
“……”
见蒋弈沉默了,阿旭也赶紧补充道:“是不是也可能是虚惊一场,我家先生身体一向很好。”
“可能……当然可能。”
医生干巴巴地点头,但却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
虚惊一场的可能性当然有,只是蒋弈描述的情况……可能性很低。
“如果是你们怀疑的情况,能治愈吗?”
许久,蒋弈终于沉声。
医生道:“这点您不用太担心,肿瘤也分性质的,而且看面积不大,只要不是恶性的……保守治疗也可以。”
蒋弈现在的身体虽然恢复得挺好,可经不起手术。
无论是恶性肿瘤,还是良性的,他都只能保守治疗。
“那我……”蒋弈目光虚浮了一瞬,才又定定望向这方面的主任医师,“我会死吗?”
生死这个问题,从很小的时候蒋弈就思考过。
在他被绑匪挟持的时候,他非常不想死。
暗暗告诉自己,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因为他来到这世上而背负的、亏欠的,包括厌恶他的,被他厌恶的,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活下去。
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让蒋弈从今往后很多年,都没有任何安全感。
他努力将事事做到更好,更严格的要求自己,规训自己。
……不想再陷入到无助之中。
也许这就是能促使他拼命进取的原因。
生死前走过一回,任何事情都变得不再艰难。
绝望过后,人也总是会高估自己,能坦然面对一切。
直到再次陷入到同样的境地,才发现,自己的脆弱从未离开过。
蒋弈握住自己微微颤动的手掌。
尽管医生说的只是可能性,还有一半以上的机会,他不会有事。
可他已经害怕了。
怕死。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第一件事,也是他好不容易确立的、属于自己的幸福蓝图。
他想和江染携手共度今后的人生。
他想和心爱的人一起做很多很多事,一同看遍万里河山,锦绣世界……
但更可能,就是因为有了江染在身边,他才会觉得恐慌。
绝望之所以为绝望,是掐碎了希望。
最近秋末,夜来得越来越早。
江染回家时还不到五点,窗外已经暮色四合,夕阳余晖不再。
窗帘拉开着,屋内没开灯。
蒋弈还是坐在江染和他在一起时,最喜欢待着的窗台边。
听到门响,男人才起身,随口开了灯。
江染放下手边的东西就朝蒋弈拥了过来,她现在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亲亲抱抱。
蒋弈的身子很舒服,他的怀抱足够温柔,能抵御外界的一切风霜,怎么抱都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