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市的市界入口处，一排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
为首的那辆车里，刘副主任正襟危坐，一身熨帖的中山装，面容严肃。
他透过车窗，审视着这座传说中“走了歪路”的城市。
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绿化带，远处高楼林立，规划得井井有条。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他只在新闻联播里见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和满足。
这哪里像一个偏远地级市？简直比省城还要繁华气派！
刘副主任的心头一沉。
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这种脱离掌控的野蛮生长，就是最大的问题！
车队在望舒集团总部大楼前停下，林晚晴带着一众高管早已等候在此。
“刘主任，欢迎您莅临指导工作。”林晚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不卑不亢。
刘副主任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连手都懒得握，径直带着他身后那群同样面无表情的调查组成员，走进了大楼。
一路走来，他看到的所有员工，无论是办公室的文员还是车间门口的工人，个个精神饱满，甚至有些……过于放松了。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预判。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刘副-主任清了清嗓子，直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拍。
“林总，根据省里最新的精神指示，为了加强统一管理，规范市场秩序，所有下属市级单位的财务、人事、以及生产计划，必须与省里的新规章制度全面接轨。”
他顿了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也就是说，从下个季度开始，望舒市的所有重大财务支出、人事任免和生产计划调整，都必须先上报省发改委，经过审批后方可执行。”
这番话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这哪里是接轨，这分明就是夺权！要把望舒市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主权，彻底收回去！
林晚晴面色不变，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微微收紧。
“刘主任，望舒市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绩，正是因为我们根据自身特点，采取了灵活高效的管理模式。如果一切都要上报审批，这中间的时间成本和沟通成本，恐怕会严重拖累我们的发展速度。”
“发展速度？”刘副主任冷笑一声，官腔十足地打断了她，“林总，你这是典型的本位主义思想！只看重局部利益，忽视了全局的稳定和统一！难道为了你们一点所谓的‘效率’，就可以不顾组织纪律，不讲大局意识了吗？”
一连串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林晚晴几乎喘不过气。
她可以反驳市场规律，可以辩论经济效益，但唯独无法反驳这种站在道德高地上的“官话”。
因为你一反驳，就是“政治觉悟不高”。
会议室里的气氛愈发凝重，望舒市这边的高管们个个义愤填膺，却又无从开口。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去。
只见王昊打着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穿着一双人字拖，身上还是那件松松垮垮的睡衣，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
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会议室里这诡异的气氛，径直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
外面的争吵声实在是太大了，把他从美好的午睡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这感觉，比宿醉还难受。
刘副主任看着眼前这个形象邋遢、举止散漫的年轻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是谁？怎么敢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这副德性？
他转头看向林晚晴，用质问的眼神示意。
林晚晴只能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我们的王总。”
王总？
刘副主任的眼角抽动了一下，心里的那股火“蹭”地就冒了起来。
他早就听说望舒集团的幕后老板是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整个望舒市都弥漫着一股歪风邪气！
然而，王昊根本没看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喝完水，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然后，他用一种刚刚睡醒，还带着浓浓鼻音的慵懒调子，对所有人宣布：
“通知一下，下午两点，准时召开第一届望舒市如何在新时代继续躺平研讨会。”
“所有核心成员，必须参加。”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躺……躺平研讨会？
刘副主任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活了半辈子，下过乡，进过厂，在机关里摸爬滚打了三十年，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说过这种离经叛道的会议名称！
他不敢置信地指着王昊：“你……你说什么会？”
王昊这才终于舍得将目光转向他，像是才发现会议室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刘副主任那身刻板的中山装，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哦，刘主任是吧？”
“也一起来听听嘛。”
“有助于理解我们望舒市的企业文化。”
这话一出，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刘副主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从青到紫，再从紫到红，精彩纷呈。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火箭般的速度飙升。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当着他这个省里派来的“钦差大臣”的面，公然要开“躺平研讨会”？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无法无天！
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就要当场拍案而起，宣布对望舒市进行全面审查。
但最后，他还是强行把这股怒火压了下去。
走？
不能走！
走了，不就正好称了他们的意？
他倒要看看，这帮人到底能搞出什么荒唐的名堂！今天，他必须把所有的证据都抓到手，把这颗长在组织肌体上的毒瘤，连根拔起！
“好！很好！”刘副主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个会，我参加了！”
他倒要亲眼见证，这群人是如何“躺平”的！
王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就要回房间补个回笼觉。
就在这时，一道倩影悄悄来到他身边。
苏婉端着一杯刚沏好的龙井，动作轻柔地递到他手上，杯壁的温度刚刚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担忧与期待交织。
担忧他的身体和心情，又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表演”。
她最清楚，每当这个男人露出这种懒洋洋又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态时，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王昊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让他烦躁的心绪平复了些许。
他对着妻子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后，他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踱回了主位，施施然坐下，留给刘副主任一个写满了“快两点了，准备开会”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