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贴在陶罐口,那道白光顺着指尖渗进身体,像一缕温水在经脉里缓缓化开。他没动,也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这股暖意散了。良久,他才缓缓抽回手,把陶罐轻轻推回柜子深处,盖上盖子,红绳重新缠了七道。
老姜头依旧拄着拐站在旁边,没说话,也没问他在想什么。
齐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玉佩还在腰间,热度没退,但不再发烫得吓人。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后院煎药房。
药房门半掩着,炉火早熄了,灶台冷清。他推门进去,反手关上,从药柜里翻出几味苦寒药草——黄连、龙胆、苦参、栀子。他把药草摊在案上,闭眼,再睁。
眼前景象变了。
黄连根旁站着个穿灰袍的老头,背了个冰匣,脸上结着霜,眼神冷得像井水。龙胆草化作一个披雪蓑衣的小童,蹲在药堆边,手里捏着一根冰针。苦参则是个瘦削少年,眉心一道黑纹,嘴唇发紫,像是冻僵了。
齐昭盯着他们,声音压得很低:“我要煎药,压火。你们……愿意帮忙吗?”
老头冷哼一声,没说话。小童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咧嘴一笑,跳进药罐。少年犹豫了一下,也飘了进去。老头最后哼了口气,抬脚迈步,冰匣落地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齐昭松了口气,生火,加水,把药草一一投入罐中。
火苗窜起,药汁渐渐沸腾。他盯着火候,手却不受控制地抖。昨夜的事还在脑子里转——赵家少爷胸口那团黑焰,怨影低语,玉佩发烫,还有那条红光铺成的路。他越想越紧,手指一滑,药勺撞上罐口,半勺药汁泼了出来,溅在灶台上,嘶地冒起白烟。
“糟了!”
他赶紧拿布去擦,可那点药汁落地的瞬间,明心眼清楚看见——黄连老头怒目圆睁,袖子一甩,寒气四溢,差点把灶台冻裂。小童吓得缩进冰匣,少年直接化作一缕黑烟,差点散了形。
“别走!”齐昭伸手去拦,却什么也没抓住。
门“哐”地被推开,老姜头拄着拐站在门口,眉头皱成个“川”字。
“笨手笨脚!”他声音不高,却像鞭子抽在耳边,“这点事都做不好?药都快废了!”
齐昭低着头,没敢回嘴。他知道师父脾气,也知道自己刚才手抖得不像话。
老姜头走近灶台,瞥了一眼药罐,鼻孔轻哼:“火太急,药性都焦了。重来。”
他伸手就要掀罐盖。
齐昭下意识拦了一下:“师父,再等等……药灵还没稳住。”
老姜头顿住,看了他一眼,眼神深得像井。
那一眼,齐昭没读懂。
但老姜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从袖中摸出一片叶子。叶子晶莹如霜,边缘泛着淡蓝光晕,一看就不是凡物。
他背过身,假装整理药柜,实则手指一弹,那片叶子悄无声息地滑进药罐。
齐昭正低头盯着火苗,没看见。
可明心眼看到了。
叶子入罐的刹那,化作一位白发老妪,手持玉杵,轻轻捣动药汁。她一出现,寒气骤增,黄连老头冷脸稍缓,小童从冰匣探出头,少年也重新凝形。药汁由浑浊转清,泛起一层淡蓝光泽,像冬夜结冰的湖面。
齐昭察觉药性稳定,松了口气,调小火候,继续煎煮。
药香渐渐弥漫,不是寻常的苦涩,而是带着一丝清冽,像雪后松林的气息。
他伸手试了试药温,又闭眼用明心眼扫了一圈——药灵们安静地盘踞在药液中,周身浮着淡淡寒光,像披了层霜衣。
成了。
他小心翼翼把药汁滤进瓷碗,端起来试了试重量。碗稳稳的,手也不抖了。
老姜头靠在门边,拐杖轻点地面:“送去吧。”
“嗯。”齐昭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老姜头突然叫住他,“药性太寒,别一口灌完。先喂半碗,看反应。”
“我知道。”齐昭应了声,低头看了看碗中药液,又想起什么,把手覆在碗上,低声说:“你也不希望有人白死,对吧?”
话音落,明心眼所见——药灵们齐齐一震,周身光影微闪,竟浮现出一层极淡的“守护”之色,像有人在药里点了一盏灯。
他没多想,端起药碗就往外走。
天色已晚,暮色像灰布盖下来。青石小巷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轻轻回荡。
走到巷口,一阵风刮过,药香随风散开。路边一只野猫抬头嗅了嗅,忽然竖起尾巴,转身钻进墙洞。
齐昭没在意,继续往前。
赵家宅子就在前头,门环依旧锃亮。他刚走近,门房探出头,一看是他,脸色变了变:“又来?少爷还没醒,赵员外正发火呢!”
齐昭没停下:“药好了。”
门房还想拦,他侧身一让,直接进了门。
内室比白天更闷,焦苦味混着汗臭,床前两名镇医还在,药方改了又改,笔尖都快戳破纸。
赵员外一见齐昭,腾地站起来:“你这是……药?怎么这么清?王医师的药都是黑的!”
齐昭把碗放在床头,不答话。
他伸手探了探少年额头,烫得吓人。再用明心眼一看——黑焰蛇盘在心口,比白天更粗,蛇身扭动,怨影围成一圈,嘴一张一合,像是在笑。
他捏起少年下巴,轻轻撬开嘴。
药碗刚凑近,异变突生。
黑焰蛇猛然抬头,蛇眼直勾勾盯住齐昭。他眼前一黑,胸口像被铁锤砸中,喉头一甜,差点吐出来。
可就在这时,碗中药液微光一闪。
明心眼所见——药灵们动了。
黄连老头抬手一挥,冰匣打开,一股寒流直冲黑焰。小童跳上蛇头,冰针扎下,蛇身猛地一颤。少年体内怨影齐齐嘶吼,声音刺得齐昭耳膜生疼。
他咬牙,趁机把药灌了半碗进去。
药液入喉,少年喉咙滚动了一下,忽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黑痰,痰里竟有细小的灰烬,像烧尽的纸屑。
黑焰蛇缩了缩,蛇眼死死盯着齐昭,发出一声极低的嘶鸣。
齐昭没退,反而把碗端得更稳。
他低声说:“火能烧人,寒也能灭火。你烧了三天,也该歇歇了。”
他正要喂第二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都让开!”
“出人命了!西头李家的狗,刚才咬了赵家送药的小厮,转眼就死了!”
“说是口吐黑血,身子都焦了!”
“这药……不会真有问题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人声嘈杂。
齐昭没回头,手稳稳端着药碗。
他只盯着少年胸口那团黑焰,看着它一点点缩进心口,像被寒霜压住的火苗。
药液表面,映出他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