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度小比的紧张余波尚未散尽,第七杂役谷又因另一件事泛起了新的涟漪。宗门阵法院派遣弟子检修维护各谷基础阵法的消息,如同投入谷中的一颗石子,让众多杂役弟子心中既感新奇,又带着几分面对“上院”精英时固有的卑微与仰望。
这日,两名身着阵法院特有制式白袍的年轻弟子,在一名外门执事的引领下,踏入第七谷。白袍之上,银线绣成的复杂阵纹在日光下流淌着淡淡的光泽,象征着身份与知识的尊贵。为首的孙姓弟子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气,眼神扫过谷中简陋的房舍和那些面带敬畏的杂役弟子时,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稍矮些的钱姓弟子则嘴角常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呼吸这里的空气都让他觉得降低了身份。
管事刘能早已候在一旁,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腰身弯得极低:“孙师兄,钱师兄,一路辛苦!阵法节点都已清理出来,就等两位师兄施展妙手了。” 那姿态,与平日对杂役弟子呼来喝去的刻薄模样判若两人。
“嗯,带路吧,抓紧时间。” 孙师兄淡淡应了一声,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检修过程按部就班。两人指尖灵力灵动,如同拥有生命,沿着地面上若隐若现的阵纹路径游走,检查阵基,更换灵石,修补磨损。他们的每一个动作,在周围的杂役弟子看来,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玄妙,引来阵阵压抑着的低呼与赞叹。
“看!钱师兄那一手‘灵纹笔’,勾勒阵纹如行云流水!”
“孙师兄只是手指一点,就能感知到灵石灵力的盈缺,太厉害了!”
“不愧是阵法院的天之骄子啊……”
这种赞叹,如同背景音般萦绕在孙、钱二人耳边,让他们脸上的倨傲之色更浓了几分。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在这灵气稀薄、弟子愚钝的杂役谷,实在是浪费光阴。
当检查到谷地东侧,靠近叶秋小院的那处聚灵阵节点时,孙师兄习惯性地施展“灵犀指”,感知灵力流转。突然,他眉头猛地一拧,脸上掠过一丝惊疑,随即化为浓烈的鄙夷。
“停!”他抬手止步,指着叶秋小院的方向,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钱师弟,刘管事,你们来看看!这是哪个蠢材做的好事?竟敢私自篡改宗门阵法!”
钱师弟闻言,立刻上前探查,片刻后,脸上也露出夸张的嫌恶表情:“哎呀!真是胡闹!这改的是什么玩意儿?灵气的牵引方式完全违背了《基础聚灵阵纲要》第三篇所述‘均衡吸纳’之要义!只顾着强化局部,蛮横抽取,简直是在涸泽而渔!还有这几处阵纹衔接,粗糙不堪,灵力流经此地,平白多了三成阻力!还有那里,节点强化得毫无道理,破坏了整体阵势的平衡,简直是画蛇添足,愚不可及!”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将叶秋优化的阵法批驳得体无完肤,仿佛那不是什么优化,而是一堆不堪入目的垃圾。他们的话语中充满了专业术语,带着一种“权威”的绝对自信,瞬间动摇了周围那些本就不懂阵法的杂役弟子。
“原来……是乱改的?”
“我就说,一个五岁娃娃,哪懂什么高深的阵法……”
“差点被唬住了,看来之前石坚他们,或许真是自己悟性到了……”
议论声悄然转变,一些弟子看向叶秋小院的目光,从之前的敬畏变成了怀疑,甚至带上了几分轻视。
刘能心中暗喜,脸上却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对着小院方向厉声喝道:“叶秋!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竟敢私自篡改宗门阵法,还不快滚出来,向两位阵法院的师兄磕头赔罪!”
松树下,叶秋缓缓睁眼。外界喧嚣的指责,如同微风拂过山岩,未能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趣。在他眼中,这两个阵法院弟子所指出的“问题”,恰恰暴露了他们思维的僵化与对阵法本质理解的肤浅。
他并未起身,目光平静地掠过孙、钱二人因傲慢而略显扭曲的脸庞,最终落在那被贬低得一文不值的优化阵纹上。然后,他用那标志性的、平淡无波的声音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基础聚灵阵纲要》第三篇,所载乃通用模型,适用于平坦开阔、灵气均匀之地。”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此地背靠金属性山壁,地脉灵气分布不均,金、土之气偏盛。强行套用‘均衡’模型,犹如削足适履,效率不足五成。因地制宜,强化牵引金土之气,整体效率可提升三成以上,何错之有?”
孙、钱二人脸上的讥讽瞬间僵住。
叶秋不等他们反应,目光转向那处被指责为“粗糙不堪,增加阻力”的阵纹衔接点:“此处阵纹转折,非是阻力,乃是‘灵枢’。如同江河回湾,非为阻流,实为蓄势。灵力流经此地,暂缓积蓄,转而冲击下一节点,可使下一段阵纹灵力流转速度瞬间提升两成,整体时效增益一成半,此乃‘以缓促急’之理。”
他顿了顿,视线最后落在那被斥为“破坏平衡”的强化节点上:“至于平衡……阵法之道,岂是死物?主阵基与辅节点,犹如大树主干与枝叶。此节点强化,引动地脉金气反哺,自成小型循环,非但未增加主阵基负担,反而因其高效吸纳转化,为主阵基分担了近三厘的灵气萃取压力。真正的平衡,是动态的、互补的共生,而非僵化的均摊。”
一番话语,如清泉流石,条分缕析,每一句都直指对方指责的核心谬误,并提出了“因地制宜”、“灵枢”、“以缓促急”、“动态共生”等远超基础阵法范畴的概念。这些概念,孙、钱二人或许在更高深的典籍中偶有听闻,却远未能理解其精髓,更别提如此灵活地运用到一个基础聚灵阵的优化上!
两人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张着嘴,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言辞来反驳。对方所言,句句在理,甚至隐隐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们窥见了阵法之道更为广阔和灵动的天地。那种被当众戳破无知、尤其是被一个五岁稚童戳破的羞愤,几乎让他们窒息。
周围的杂役弟子们彻底安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虽然听不懂那些深奥的阵法术语,但两位阵法院师兄那哑口无言、狼狈不堪的样子,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叶秋……不仅在修炼上能指点众人,竟连阵法院的精英弟子,在他面前也显得如此……浅薄?
刘能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慌乱和难以置信。
孙师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死死盯着叶秋,眼中充满了震惊、羞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骇然。他最终狠狠一甩袖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哼!歪理邪说!阵法博大精深,岂容你黄口小儿信口雌黄!我们走!”
说罢,几乎是逃也似的,拉着同样面色铁青的钱师弟,招呼也不跟刘能打,便匆匆离去,连剩下的节点也顾不上检查了。
叶秋看着他们近乎仓皇的背影,轻轻摇头,再次闭上双眼,低声自语,仿佛只是对自己思考的一个总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循规蹈矩,如何能见天地之广?”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落幕。
经此一事,“叶师兄”的形象在第七谷弟子心中,彻底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不仅拥有直指功法本质的慧眼,竟连阵法院精英都难以企及的阵法造诣!那处小院,在众人心中,已不再是简单的居所,而是一座蕴藏着无尽智慧的秘藏。
而叶秋,早已将这段小小的插曲抛诸脑后。他的神识,正围绕着刚刚解析出的一缕蕴含“瞬逝”真意的奇异道纹,开始了新一轮的推演。对他而言,外界的纷扰与评价,不过是观测数据流中微不足道的波动罢了。
真正的奥秘,永远在于对规则永无止境的探索与解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