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点心…是用什么做的？”
萧景珩的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进苏明月瞬间冻结的血液里。他目光如炬，死死锁着她，那锐利几乎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直刺灵魂深处。指尖那点褐色的痕迹，在渐亮的晨光中，刺眼得如同罪证。
西域三十六国疆域图…沙漠孤城标记…那盘点心古怪的苦香和质地…
他怀疑了！他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甜点，而是她用某种特殊材料制作的、与那幅地图、与他隐秘调查之事相关的什么东西！他甚至可能联想到了更荒诞、更接近真相的方向——她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来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苏明月。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骤停，连呼吸都忘了。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眼中怀疑的寒冰越积越厚，周身那股刚刚因并肩御敌而稍缓的压迫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冰冷骇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她彻底压垮时——
“王爷。”墨尘冰冷的声音如同破冰利刃，突兀地插了进来。他已迅速将两具刺客尸体处理妥当，连地上的血迹都擦拭得几乎不留痕迹，此刻正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枚从那刺客身上搜出的、不起眼的玄铁令牌，令牌边缘，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狼头印记。“尸身已处理。此物…与上次黑水牢刺客所佩，同源。”
萧景珩的注意力被瞬间拉扯过去。他目光从苏明月惨白的脸上移开，落在墨尘手中的令牌上，眸中的探究和寒冰迅速被更凛冽的杀意取代。他接过令牌，指腹摩挲着那个狼头印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玄影阁…真是阴魂不散。”他声音低沉，带着嗜血的冷意，“看来本王昨夜宫中的手段，还没让他们学会什么叫怕。”
苏明月趁他转移注意力的刹那，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窒息感稍缓，后背却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好险…刚才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墨尘的打断，阴差阳错地救了她一命。
萧景珩捏紧令牌，似乎暂时将“点心”的疑问压了下去，但苏明月能感觉到，那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并未消失，只是潜伏了起来，变得更加危险。他扫了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又看了看自己肩胛处再次洇出血色的绷带，眉头紧锁。
“今日拍卖之事，照常。”他冷声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加派人手，暗处盯着。本王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要往这网里钻。”
“是。”墨尘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再次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依旧凝滞。血腥味尚未散尽，混合着那盘点心残留的古怪甜香，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萧景珩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明月身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审视，只是那审视之下，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你也回去准备。”他淡淡道，听不出情绪，“今日，别给本王丢脸。”
逐客令下得冰冷干脆。
苏明月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行了个礼，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血腥、阴谋和未散疑虑的凌霄阁。直到冰冷的晨风彻底吹透衣衫，她才扶着廊柱，剧烈地喘息起来，心脏后知后觉地疯狂擂动。
差一点…就差一点…
回到听雪轩，天色已大亮。春桃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她回来，几乎是扑了上来：“王妃！您可算回来了！王爷他…他没为难您吧？您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苏明月勉强摇了摇头，疲惫地摆摆手：“无事。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她需要洗去这一身的血腥和冷汗，更需要冷静下来，应对几个时辰后那场吉凶未卜的拍卖会。
热水氤氲，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萧景珩那双怀疑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还有那盘点心…她当时情急之下，确实用了手边能找到的所有材料，其中似乎…是加了一种颜色深褐、带有特殊苦香的西域香料粉，那还是之前萧景珩送来的那一批里的…难道那种香料粉，竟与他秘密调查的西域矿脉有关？
越想越心惊。她将自己沉入水底，试图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沐浴完毕，春桃捧来今日要穿的衣裙。并非平日里素净的款式，而是一套极为华丽隆重的王妃正装。绯色织金云锦宫装，刺绣繁复，裙摆逶迤，配以赤金嵌宝头面，华贵逼人，却也沉重无比。
“这是…”苏明月蹙眉。
“是王爷一早吩咐送来的。”春桃小声答道，眼里带着一丝怯怯的羡慕和担忧，“说今日场合不同，让您务必穿戴整齐。”
苏明月看着那套几乎能将她纤细脖颈压断的头面，心中冷笑。他是要她盛装出场，当好那个吸引所有火力的“香饵”，还是要用这沉重的服饰提醒她，她始终是他掌中需要光鲜亮丽的棋子？
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任由春桃和几个新拨来的侍女为她换上繁复的衣裙，梳起高髻，戴上沉甸甸的金冠步摇。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妆容精致，华服璀璨，却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惊弓之鸟般的脆弱。如同一尊被精心打扮、即将送上祭坛的玉人。
一切收拾妥当，距拍卖会开始还有一个时辰。春桃小心翼翼地捧来一个剔红牡丹纹的胭脂盒，盒盖开启，里面是色泽鲜艳饱满的胭脂膏子，香气甜腻。
“王妃，奴婢为您上点胭脂吧，气色能好些。”春桃蘸取了一点，就要往苏明月脸颊上敷。
苏明月下意识地微微侧脸避开。经过昨夜下毒和凌晨刺杀，她对任何靠近口鼻的东西都充满了警惕。目光落在那盒胭脂上，颜色鲜红得有些刺眼，甜腻的香气似乎也过于浓烈了些，与她平日用的清雅花香不同。
“这胭脂是哪来的？”她状似无意地问道。
春桃愣了一下，忙道：“是…是侧妃娘娘那边一早派人送来的，说是新得的贡品‘醉春风’，颜色最是娇艳，衬今日的场合，特地送来给王妃您先用…”
侧妃？安插眼线？苏明月的心猛地一沉。昨日宫中惊变，太子受挫，侧妃林婉茹作为太子一党的暗棋，这就迫不及待要动手了？在这胭脂里下毒，让她在拍卖会上毒发失态甚至暴毙，不仅除掉她这个眼中钉，更能彻底搅黄拍卖会，打乱萧景珩的计划！
好毒辣的计策！竟想一石二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随即，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也从心底窜起。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看着那盒鲜艳欲滴的毒胭脂，一个念头疯狂滋生。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这场拍卖会被破坏！既然对方把刀递到了她手上…
苏明月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接过那盒胭脂：“侧妃姐姐有心了。这颜色果然好看。”她用手指轻轻刮了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赞叹道，“香气也独特。”
随即，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春桃道：“对了，我昨日好像着凉了，头有些晕沉。你去小厨房，把我之前备着的那个紫苏薄荷膏拿来，我闻闻那个提神。”
春桃不疑有他，连忙应声去了。
支开春桃，苏明月眼神瞬间冷冽如冰。她迅速从妆奁深处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里面是她之前研究香露时无意中配制出的、能暂时改变物品色泽和气息却无毒的药水。她极快地将几滴药水滴入那盒“醉春风”胭脂中，用簪子小心搅拌均匀。
做完这一切，春桃也拿着紫苏膏回来了。
苏明月将紫苏膏放在鼻下闻了闻，露出舒心的表情：“果然舒服多了。”她将胭脂盒盖好，递给春桃，语气自然，“这胭脂先收好，等到了拍卖场，气色不好了再补。”
春桃乖巧应下，将胭脂盒收入随身携带的绣囊中。
靖王府的马车抵达西市拍卖场时，已是宾客云集。盛京顶尖的权贵富商几乎悉数到场，华服美眷，香车宝马，将拍卖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聚焦在那辆有着靖王府徽记的玄色马车上。
车帘掀开，盛装打扮的苏明月在春桃的搀扶下，缓缓下车。绯色宫装，赤金头面，在阳光下璀璨生辉，瞬间吸引了所有视线。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在精致妆容和华服的映衬下，反而显出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美感，与那日宫中“救驾”的传闻奇异地融合，更添神秘色彩。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那就是靖王妃？”
“看着年纪小小，竟有那般手段？”
“听说那‘龙脉香露’能活死人肉白骨…”
“今日怕是要拍出天价…”
萧景珩并未与她同车，早已先一步入场，此刻想必在某个不引人注目的包厢内，冷眼俯瞰着这一切。苏明月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中的探究、贪婪、怀疑，甚至恶意。她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镇定，在王府侍卫的护卫下，一步步走入那喧嚣鼎沸、却又暗藏杀机的拍卖大厅。
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二楼视野极佳的一个独立包厢内，与楼下喧闹的大厅隔着一层珠帘。刚落座不久，包厢的门便被轻轻叩响。
一个穿着体面、面容精明的大太监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捧锦盒的小内侍。
“奴才给靖王妃请安。”大太监笑眯眯地行礼，“奴才是侧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姓刘。侧妃娘娘听闻王妃今日主持拍卖，特地让奴才送来两样小玩意，给王妃添添彩头，预祝王妃今日拔得头筹。”
说着，他示意身后内侍打开锦盒。一个盒子里是一对成色极佳的翡翠玉镯，另一个盒子里则是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价值不菲。
苏明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惶恐之色，连忙起身：“侧妃姐姐太客气了，这…这如何使得…”
“王妃娘娘千万别推辞！”刘太监笑容越发殷切，“侧妃娘娘说了，与王妃姐妹情深，这点心意不算什么。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又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瓶，里面是色泽诱人的琥珀色蜜露，“这是娘娘亲手酿制的‘百花凝露’，最是润喉生津，娘娘特意吩咐，让王妃拍卖时饮些，免得说了话口干。”
又是送东西，又是送吃食…侧妃这是生怕她不死啊！那对镯子和头面恐怕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怕是这瓶“百花凝露”！
苏明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笑得越发甜美感激，亲手接过那琉璃瓶，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激动不已：“侧妃姐姐真是…真是体贴入微！臣妾…臣妾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了！”
刘太监见她这副“蠢笨好拿捏”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得意，又说了几句奉承话，便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包厢门关上。苏明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冰冷如霜。她拿起那瓶“百花凝露”，拔开木塞，一股异常甜腻馥郁的花香瞬间冲出，几乎能呛死人。她凑近瓶口，极其小心地嗅了嗅，在那甜腻之下，果然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与那盒“醉春风”胭脂同源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
又是毒！而且分量更足！看来侧妃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在今天彻底消失！
好…很好…
苏明月眸中闪过一丝狠绝的光芒。她将琉璃瓶小心收好。既然对方步步紧逼，那就别怪她…借力打力，反将一军！
拍卖会正式开始的钟声敲响。楼下大厅人声鼎沸，各路权贵纷纷落座，目光灼灼地盯着展台。
苏明月坐在珠帘之后，能感受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视线穿过珠帘，钉在她身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件、第二件拍品顺利拍出，气氛逐渐升温。
当拍卖师用激动的声音请出第三件拍品——一尊前朝白玉送子观音像时，侧妃林婉茹竟亲自来了！她在侍女太监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入大厅，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她今日打扮得亦是光彩照人，脸上带着得体雍容的微笑，径直朝着苏明月所在的包厢方向走来，似乎是要来“亲近姐妹”。
机会来了！
苏明月的心脏猛地收紧又松开。她对着身旁的春桃低声道：“快，把侧妃娘娘送的那瓶‘百花凝露’拿来，如此好意，我当敬姐姐一杯。”
春桃不疑有他，连忙取出那个琉璃瓶。
与此同时，林婉茹已走到包厢珠帘外，笑吟吟地开口：“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姐姐在那边瞧着，都移不开眼呢…”
苏明月脸上瞬间堆起最甜美、最不设防的笑容，拿起那个琉璃瓶，掀开珠帘，主动迎了上去，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十足的“感动”：“姐姐快别取笑妹妹了！姐姐才真是雍容华贵！姐姐特意送来这般珍贵的凝露，妹妹感激不尽，正想敬姐姐一杯，聊表心意呢！”
她说着，拔开木塞，将瓶中那琥珀色的、散发着浓烈甜腻香气的液体，不由分说地就往林婉茹唇边递去！动作又快又突然，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热情！
林婉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显然没料到苏明月会来这一出！那瓶子里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眼看着那毒液就要碰到自己的嘴唇，她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猛地抬手狠狠一推！
“啪嚓——！”
琉璃瓶脱手飞出，摔在光洁坚硬的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
琥珀色的毒液溅得到处都是，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猛地爆发开来，弥漫在空气中！离得近的几个贵妇被溅到裙摆，立刻发出惊恐的尖叫！
“啊！我的裙子！”
“这是什么味道？好恶心！”
“侧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林婉茹惊魂未定，脸色煞白，指着苏明月，气得浑身发抖：“你…你…”
苏明月则像是被吓傻了，眼眶瞬间就红了，泫然欲泣，声音带着委屈和不敢置信的颤抖：“姐姐…姐姐为何要推我？妹妹只是想谢谢姐姐…那凝露…那凝露是姐姐送的啊…” 她演技逼真，将一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委屈妹妹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场面瞬间混乱不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摔碎的毒瓶、惊恐失态的侧妃和委屈可怜的靖王妃身上！议论声、惊呼声、斥责声此起彼伏！
林婉茹百口莫辩，她总不能当众说那瓶子里是毒药！她看着苏明月那副“白莲花”的样子，气得几乎要吐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苏明月像是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蹲下身，似乎想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手指却“无意间”沾染上了几滴尚未完全渗入地板的、粘稠的琥珀色毒液。
然后，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她抬起那沾着毒液的手指，仿佛极度害怕和委屈，习惯性地就要往自己嘴唇上擦去——就像一个受了惊吓想要咬手指的孩子！
“不要！”春桃发出尖叫！
林婉茹瞳孔骤缩！
楼上看不见的包厢内，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杯盏捏碎的脆响！
就在那沾着剧毒的手指即将触碰唇瓣的刹那——
苏明月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自己指尖那粘稠的、散发着诡异甜香的液体，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射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婉茹，声音凄厉、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后知后觉”的震惊，响彻了整个骤然死寂下来的拍卖大厅：
“这…这凝露…”
“有毒？！”
“姐姐…你…你想毒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