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那句石破天惊的“王爷…我们…这是睡了？”如同一道惊雷，劈散了山洞内弥漫的生死紧张与暧昧余温，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诞的凝固。
萧景珩整个人僵在原地，揽着她肩背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他低头，对上那双初醒的、带着虚弱却异常清澈平静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羞涩，只有一种…近乎探究的、带着点茫然的认真，仿佛真的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猛地冲上他的耳根，幸亏洞内光线昏暗难以察觉。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松开了揽着她的手，身体向后撤开，拉开了两人过于亲密无间的距离。
动作幅度之大，牵扯到左臂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脸色也更白了几分，但那副冷硬的面具迅速重新戴了回去，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的波澜一时难以平息。
“胡言乱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努力维持着惯常的冷厉，“你中了毒，本王是在替你疗伤驱寒。”
“疗伤驱寒…”苏明月喃喃重复了一遍，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信息。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立刻感受到全身如同被碾过般的酸痛无力，胸口也闷得厉害，喉咙里还残留着那股奇异的腥甜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算完整的衣物，又瞥见他破烂染血的衣袖和苍白的神色，以及…两人之间那件充当被子的、属于他的宽大外袍。
记忆的碎片缓慢回流——冰冷的陶瓮、血腥的木屋、炽热的怀抱、还有那渡入口中的温热液体…
她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心跳也莫名失序了几拍。所以…昨晚那般亲密…真的是为了救她？
“哦…”她低低应了一声，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只是嗓音依旧沙哑得可怜。
山洞内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洞外风雪渐歇后的寂静，以及两人都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萧景珩目光沉沉地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那上面似乎还沾着未干的泪痕（或许是他看错了）。他想起她昏迷中的呓语——“好感度”、“攻略”、“抹杀”…那些词如同冰冷的刺，扎在他心上。
他几乎要忍不住立刻开口质问她，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但看着她此刻这副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时候。她余毒未清，他自己也伤势沉重，追兵可能仍在附近。活下去，才是首要任务。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冷声道：“还能动吗？此地不宜久留。”
苏明月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浑身酸痛无力，但勉强还能支撑。她点了点头：“可以。”
萧景珩不再多言，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衬，重新给自己狰狞发黑的左臂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动作熟练却因失血和毒素而略显迟缓。然后，他拿起那件染血的外袍，想将其穿回。
“等等。”苏明月忽然开口。
萧景珩动作一顿，看向她。
苏明月抿了抿干裂的唇，从自己贴身的小衣内袋里（幸好没丢），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用特殊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香囊。这是她之前根据那溶洞古籍里的残方，结合现代精油知识，捣鼓出来的半成品，本意是提神醒脑、驱赶蚊虫，里面混合了薄荷、艾草、樟脑等几味刺激性较强的药材精油，剂量很轻。
她解开香囊，递过去：“王爷，把这个捏碎了撒在伤口包扎布外面试试…或许…能有点抑制毒素扩散的效果？也能掩盖一些血腥味。”她不敢把话说满，毕竟不是正经解药。
萧景珩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香囊上，又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里依旧带着审视和探究，但最终，他还是接了过去，依言捏碎，将那些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粉末撒在了纱布外层。
一股清凉刺鼻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似乎真的让伤口的灼痛麻痹感减轻了一丝，浓郁的香气也的确盖过了血腥味。
“多谢。”他低声道，语气听不出情绪。然后将外袍穿上，遮住了所有伤口。
两人收拾停当（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苏明月浑身无力，大半重量都倚靠在他未受伤的右臂上。萧景珩虽然伤势更重，但底子雄厚，依旧站得挺直。
走出山洞，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大雪掩盖了一切痕迹，空气清冷刺骨。
“往哪个方向？”苏明月喘着气问，每说一句话都觉得胸口闷痛。
萧景珩眯起眼，仔细观察着雪地、远处山势以及天空中微弱日光的方位，沉声道：“向北。绕过前面的山脊，应该有一条猎人小道，可以通往最近的城镇。”
那是与他封地南辕北辙的方向，但眼下追兵主要封锁的肯定是南下之路，反其道而行，或许能搏得一线生机。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雪地中艰难前行。速度很慢，沉默笼罩着他们，只听得见踩雪的咯吱声和彼此压抑的喘息。
苏明月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男人身体传来的高热和不时因忍痛而瞬间的僵硬。他几乎承担了她所有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为她挡开了大部分的风雪和荆棘。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渗着冷汗的额角。想起昨夜他吸吮毒血、以口渡气的疯狂举动，想起他怀抱的力度和温度，心脏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悸动。
那些“好感度”、“攻略”的念头再次浮现，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刺痛感。
如果一切都是任务…那昨夜他近乎自毁的相救，又算什么？
如果好感度是零…那他这些举动…
“王爷…”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你…为什么救我？”
萧景珩脚步未停，目视前方，侧脸轮廓在雪光映照下如同冰雕，过了片刻，才冷冷道：“本王说过，你的命，归我管。”
还是这个答案。冰冷，强硬，带着所有权的宣告，却听不出半分温情。
苏明月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果然…只是因为“所有物”不容他人损毁吗？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又行了一段路，风雪彻底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苏明月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胸口那股闷痛感也越来越明显。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胸前那枚又开始隐隐发烫的玉佩。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玉佩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比昨夜更加灼目的**血红色光芒**！甚至穿透了厚厚的冬衣！
与此同时，苏明月感到掌心那已经黯淡下去的烙印也如同被烙铁烫到般剧痛起来！
“呃啊！”她痛呼一声，腿一软，差点栽倒在雪地里。
萧景珩反应极快地扶住她，也看到了她胸口透出的诡异红光，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不等苏明月回答，那玉佩的红光竟如同有生命般，**扭曲着投射到前方的雪地上**！光影交错间，渐渐形成了一幅模糊却诡异的**动态画面**！
那画面中，似乎是一片被烈火焚烧的断壁残垣，风格古老诡谲，不似当代建筑。而在火焰深处，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破碎成数块的青铜镜框**悬浮于空，镜框内却不是镜面，而是一片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旋涡**！
旋涡之中，有点点星辰般的光芒闪烁明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又令人恐惧的气息。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破碎镜框的旁边，雪地投射出的红光幻影里，竟然缓缓浮现出了**他们两个模糊的倒影**！仿佛正被那幽深旋涡注视着，吸引着！
苏明月目瞪口呆，浑身冰冷！这…这是什么？！全息投影吗？！这玉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萧景珩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她！他死死盯着那红光中破碎的镜框和幽深漩涡，脑中飞快闪过皇室秘辛中关于前朝镇国神器“窥天镜”的记载——破碎的镜身、能窥见时空的旋涡…
难道这玉佩感应到的、指引的…竟然是**失落百年的窥天镜残骸**所在？！而苏明月的血脉，是开启或者说引动它的“钥匙”？！
就在这时，那红光幻影中的幽深旋涡旋转速度陡然加快！一股强大的、难以抗拒的**吸力**猛地从中传出，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意识**！
苏明月感到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离出去，投向那诡异的旋涡！她惨叫一声，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萧景珩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精神拉扯力！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保持清醒，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几乎要失去意识的苏明月死死按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猛地抽出软剑，狠狠插进脚下的冻土之中，稳住两人身形！
“闭上眼睛！别看那光！”他对着她耳边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
那红光幻影持续了约莫十息的时间，吸力也越来越强，甚至周围的积雪都被无形力场搅动，围绕着他们缓缓旋转起来！
就在萧景珩都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
“嗡——！”
玉佩发出一声不堪重负般的嗡鸣，血光骤然达到极致，然后猛地**彻底黯淡下去**！
雪地上的幻影和那恐怖的吸力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阳光依旧明亮，雪地依旧寂静。
只有周围一圈被无形力量搅乱的雪痕，证明着刚才发生的诡异一幕。
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袭来。苏明月瘫软在萧景珩怀里，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衣，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萧景珩也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掌心已被磨破出血。他低头看着怀中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苏明月，又看了看她胸口那枚再次恢复平静、却仿佛蕴藏着更大危险的玉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刚才那幻影所指的方向…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望向北方那片更加巍峨险峻、被终年积雪覆盖的连绵山脉。
传说中，前朝覆灭时，最后的皇室成员就是带着国库宝藏和镇国神器，逃入了北境极寒之地的雪山深处，再无音讯。
难道…
一个更大、更危险的旋涡，正在向他们张开巨口。
而怀中这个看似脆弱的女人，正是开启这一切的核心。
就在这时——
“啾——！”
一声尖锐的禽类鸣叫，自高空传来！
萧景珩猛地抬头，只见一只通体漆黑、体型矫健的**猎隼**，正在他们头顶极高的天空中盘旋！目光锐利地锁定着他们！
是狄戎人用来追踪和传信的雪山猎隼！比信鸽更快，更凶猛，视力极佳！
它发现了他们！
“不好！”萧景珩脸色剧变，一把拉起苏明月，“快走！”
然而，已经晚了。
几乎就在猎隼发出鸣叫的下一刻——
“咻！咻！咻！”
数十支弩箭，如同毒蛇般，从前方及侧方的雪坡树林中暴射而出！覆盖了他们所有可能闪避的方位！
箭矢破空之声凄厉刺耳！
对方早已埋伏于此！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经过这里！
怎么可能？！他们的行踪怎么可能被掌握得如此精准？！
萧景珩瞳孔骤缩，软剑舞动如风，拼命格挡箭矢，同时将苏明月死死护在身后！
“铛铛铛铛！”
火星四溅！不断有箭矢被他磕飞，但数量太多了！而且劲道极强！显然是军用的强弩！
他本就伤毒交加，此刻又要分心护着苏明月，顿时险象环生！
“噗嗤！”
一支弩箭终究未能完全避开，狠狠射穿了他为了护住苏明月而抬起的小臂！
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瞬间！
“嗖！”
另一支角度极其刁钻阴毒的弩箭，绕过他的剑网，直射向被他护在身后的、行动迟缓的苏明月的后心！
避无可避！
苏明月甚至能感受到那箭尖带来的死亡寒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萧景珩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拽，同时**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住了那一箭！
“呃！”
沉重的弩箭瞬间穿透他的肩胛骨！带出一蓬血花！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抱着苏明月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尽数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王爷！”苏明月失声尖叫，看着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和背后那支颤动的箭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萧景珩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般，猛地抬起头，染血的薄唇勾起一抹极致冰冷残酷的弧度，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前方树林，声音嘶哑却带着滔天的杀意：
“藏头露尾的鼠辈…就只会放冷箭吗？！”
他轻轻将苏明月推到身后一块巨大的岩石旁，低声道：“躲好，别出来。”
然后，他握紧了手中仍在滴血的软剑，一步步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背后的箭羽就颤动一下，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流出，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阳光照在他染血的身躯和冰冷的脸庞上，宛如一尊从地狱血池中踏出的战神，悲壮，惨烈，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
树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浮现，足有二十余人，呈半包围之势，缓缓逼近。为首一人，身材高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看着重伤却依旧煞气冲天的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化为狠戾：
“靖王殿下，真是命硬！不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拿下他！死活不论！”
杀戮，一触即发。
苏明月背靠着冰冷的岩石，看着那个以重伤之躯独自面对众多强敌的背影，看着他脚下不断扩大的血泊，泪水模糊了视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胸前那枚沉寂的玉佩上。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疯长——
刚才…那红光幻影中的吸力…虽然恐怖…
但似乎…也能作用于外界？
如果…
如果她能主动引动它…
哪怕只是片刻…
是不是就能…制造一线生机？！
可是…代价呢？
她想起昨夜他吸吮毒血的模样，想起他挡在身前的背影。
眼神，骤然变得坚定。
她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枚开始重新变得滚烫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