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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沤珠槿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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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这句老话在星暝身上,简直像是某种量身定定的诅咒,每次都能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应验。

就在他思考着,借着“协助解决彼岸问题”(虽然方式有待商榷)的由头,或许能和那位一丝不苟的鬼神长再周旋几句,哪怕只是争取到隔着特制屏障看一眼瑞灵的机会时,现实就给了他当头一棒——他光荣地“入住”了地狱的临时拘留设施。蹲在那间除了石头就是压抑氛围的单间里,星暝把这次的霉运全记在了因幡帝那只兔子的账上。他愤愤地想:果然,跟那满肚子鬼主意、把幸运建立在别人倒霉之上的家伙合作,最后准没好事,不是被当成替罪羊,就是得像现在这样品尝铁窗风味。

拘留期间,他的脑子可没闲着,飞速构想过十几种越狱方案:从“假装突发恶疾”到“利用送饭间隙制造混乱”,甚至异想天开地琢磨能不能说动隔壁可能关着的什么幽灵一起搞事。可惜,每一个方案都被他自己迅速否决——要么可行性为零,要么风险高到等于自杀——虽然自杀似乎是最可行的方案。百无聊赖之下,他居然生出一丝荒谬的期盼:要是瑞灵那边再闹出点大动静,把地狱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监控说不定会松动,自己或许能浑水摸鱼溜出去?这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失笑摇头,这得是多走投无路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事情上。

然而,还没等他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捋顺,狱门却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前来“释放”他的人给出的理由官方而简洁:鉴于当前地狱灵魂接纳量超负荷,空间与监管资源极度紧张,对于他这种“情节轻微、未造成显着损害”的违规行为,经评估,采取短期拘禁与口头训诫已足具惩戒效果,予以提前释放,以节省管理资源。

星暝听着这冠冕堂皇的说辞,心里却在按自己的主意想。什么资源紧张,八成是那位鬼神长大人觉得继续关着他反而可能更麻烦——毕竟他这张嘴和惹事能力,关在一起谁知道会不会煽动出别的乱子。这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交易”:你安静离开,我这边也省事。当然,这话他只敢在肚子里转转。走出那阴森建筑时,他总觉得背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仿佛能穿透他的后背,将他那点小心思看得透透彻彻。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直到那压迫感彻底消失,才真正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虚惊一场,那位大人似乎没打算深究他茶叶的来源和那漏洞百出的“救人”戏码。

接下来,像是流程安排,勉强能算熟人的庭渡久侘歌出现在他面前,奉命送他返回现世。星暝也乐得有人带路,省得在地狱错综复杂的路径里再次迷路惹上新麻烦。

和安静跟随的秦心一道,星暝总算回到了妖怪之山,就在他们踏上通往人类村落方向的小径不久,一个有点眼熟、正站在路边左顾右盼、脸上写满“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该干什么?”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了视野。

那是一个金发少女,穿着带有魔女风格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本厚重的大书,另一只手卷着自己一缕垂下的长发,眼睛里满是清澈的迷茫。她站在一棵叶子掉光的老树下,一会儿看看西边云雾缭绕的山林,一会儿又望望北边隐约可见的村落屋顶,完全是一副迷失了方向的羔羊模样。

“爱莲?”星暝试探着叫了一声。

少女闻声转过头,目光在星暝脸上聚焦了好一会儿,那双迷茫的眼睛里才慢慢亮起一点恍然的光:“啊……是星暝先生!”她像是终于找到了锚点,抱着书小跑过来,裙摆轻轻晃动,“真的是星暝先生!太好了,爱莲刚才还在想,是不是又走错路了……”

星暝看着眼前这位记性时好时坏、总是处于某种微妙“断电”状态的旧识,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你怎么在这里发呆?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忘记了吗?”

“事情?”爱莲偏了偏头,努力回忆着,“我好像在忙很重要的事情……可是我想不起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爱莲本来想帮忙的,但是好像又搞砸了什么……然后,嗯……就走出来了。”她的解释支离破碎,连星暝都完全理解不能,更不用说已经切换成问号脸的秦心了。

“星暝先生这是要回去了吗?”爱莲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希冀,“就是……回西边那个很大的、有很多吸血鬼的洋馆?”

“嗯,红魔馆。”星暝点头。

“那……这次带上爱莲吧!”爱莲忽然说道,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点坚持,“爱莲也想回去看看。而且……”她声音低了一些,“好久没回去看老师了,爱莲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虽然可能还是会帮倒忙……”她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几乎成了嗫嚅。

星暝看着她。带爱莲回去?说实在的,有点麻烦。这位魔法使实力据她自己说“比以前强了不少”,但这个“以前”的参照物很成问题。而且她那神出鬼没的记忆力,和那头藏着麻烦的头发,都是不稳定因素。但另一方面,她毕竟是萝瑟茉的学生,对魔法、古代知识乃至一些偏门法术的了解可能在某些时候派上用场。更重要的是,看着她那副表情,加上想起萝瑟茉近来确实显得憔悴……星暝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不过红魔馆那边情况也有点复杂,你去了可别乱跑,也别随便动里面的东西,尤其是某个绿头发家伙的房间。”

“真的可以吗?太好了!”爱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刚才的迷茫一扫而空,虽然星暝很怀疑她过几分钟会不会又把注意事项忘掉一半。

于是,返回的队伍从两人变成了三人。星暝忍不住想,自己这算不算又往本就热闹的红魔馆里,塞进了一个新的“变数”?

回到博丽神社,熟悉的氛围让星暝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但短暂的安宁后,离开的念头再次变得清晰而坚定。这次,他决定不搞什么正式的、可能引得大家情绪起伏的告别仪式。当逃兵也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也罢,他更擅长这种方式。

他只单独找了神社的大家,在神社某棵樱树下,简单交代。

“我得出趟远门,时间可能不短。”星暝开门见山,语气尽量轻松,“红魔馆那边一堆烂摊子等着,还有些……别的麻烦事。”

星焰立刻紧张起来:“主人,这次会很危险吗?要不要我……”

星暝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你留在这里,和留琴一起看好家。神社不能没人。”他看向一旁安静侍立、表情一如既往精准得体的留琴,“留琴,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家里就拜托了。”

“请您放心,星暝先生。我会确保一切井然有序。”留琴微微躬身。

“那……主人你什么时候回来?”星焰还是不放心。

星暝笑了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也许等樱花再开的时候?或者枫叶红了的时候?谁知道呢。”他用了两个不明所以的说法,然后轻轻拍了拍星焰的肩膀,“所以,你们不必跟来。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交代完毕,他转身走向神社外。该来的总会来。果然,八云紫已经等在了鸟居之外。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她那身紫色的洋装上投下斑驳光影。她依旧撑着把精致的洋伞,仿佛季节与温度与她无关。见他出来,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张总是含着神秘笑意的脸庞。

“要离开了么?”紫的声音悠悠传来,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星暝在她面前停下,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她,望向远方蜿蜒消失在山林中的小路:“嗯。那边还有不得不去处理的事情,有些人……也在等。”

“在那之前,”紫手中的洋伞轻轻转了个圈,“咱觉得,你应该先看看这些。算是……临别的赠礼?或者说,是某些家伙硬塞过来,托咱转交的‘牵挂’。”

话音未落,她身侧一道边缘流淌着暧昧光晕的隙间悄然展开。紧接着,一样样物品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托着,从中缓缓飘出,带着各自独特的风格,逐一悬浮在星暝面前,像一场无声的小型展览。

最先飘近的,是一个造型朴素、透着严谨之感的白色小瓷瓶。瓶身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瓶塞处封着一道细微的印记。旁边附着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笺。星暝伸手取过便笺展开,上面是八意永琳一丝不苟又带着清冷美感的笔迹:

「星暝 启

此物名唤“绛霄之药”,为我近日药理钻研偶然所得,尚在验证阶段,非贵重之物,故望君勿辞,尽管收下。

其理在于模拟与转化,可于短期内,以药物本身能量作用于体外代替寻常力量,令服用者暂时重获施展相关术法之基。目前反复测试下,未观测到显着或不可逆之副作用,然效力持续时间有限,且对非永生者负荷极重,非万不得已,切莫轻用。

若有一日,你身陷绝境,退无可退,唯一战可求生路时,便可服下此药,或可争得一线之机。

另,前路迢迢,世事难料,望君珍重,顺遂于行。

八意 永琳 笔」

“师匠……”星暝低声念了一句,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微凉的瓷瓶。他仿佛能看到永远亭里,那位月之贤者在摇曳的灯火下,一边记录着复杂的药理数据,一边写下这些叮嘱时的侧影。这份礼物不华丽,却沉重而实用,带着永琳式的、藏在冷静下的关切。他将瓷瓶小心收进怀里。

“还没完呢。”紫的语调带着一种看热闹般的调侃,“永远亭的那位公主殿下啊,可是不依不饶,坚持要再给你添点‘特别’的东西。啧,真不知道小星暝你是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都这么上心。”

星暝看向下一件物品。那是一支竹笛,长约一尺,笛身呈现出温润的淡黄绿色,仿佛还带着竹林的清新气息。做工极其精巧,笛孔圆润光滑,笛身甚至雕刻着极其细微的、仿佛星点与流云般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旁边同样附有留言,字迹华丽飘逸,带着独有的贵气,自然是蓬莱山辉夜的手笔:

「星暝君~

闻君将远行,妾身翻箱倒柜,却发现囊中羞涩,竟无甚拿得出手的宝物相赠呢~思来想去,火鼠裘?蓬莱玉枝?龙首之玉?呀~这些东西想必在星暝君眼中,也不过是些俗气的玩物罢了,定然入不了眼。

故而,妾身亲手制了这支竹笛。其形其韵,皆以星暝君初入永远亭时,那一刹的印象为蓝图而成。未知能否捕捉到当时星暝君眼中所见之景的万一?

礼轻与否不知,但或许,比起那些冷冰冰的宝物,一支能奏出乐音的、高雅的笛子,反而更贴合星暝君的气质,是为上佳之选呢~

——另,此笛内或含妾身一丝微薄念力,寻常水火不侵,坚固非常。所以,不准丢掉哦。若让妾身得知你随意处置了它……呵呵,你明白的~?

辉夜 笔」

星暝看着这支精致得有些过分的竹笛,闭着眼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触动。辉夜的礼物总是这样,带着点捉弄,又藏着难以言喻的用心。他伸手接过竹笛,入手微沉,质感温润,确实非凡品。

紧接着飘过来的东西,画风就急转直下了。那是一个用洗得发白的旧布勉强包裹着的、形状不甚规则的物体,甚至还有新鲜的泥土沾在布角。不用打开,星暝都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以及它来自谁。果然,布包上还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字迹潦草得仿佛兔子用爪子挠出来的:「幸运的超级大萝卜!拿了它,就等于签了契约,欠我因幡帝一百座、不,一千座萝卜山了!白纸黑字,赖账的话就让你的神社永远被兔子包围!——记账专员:帝」

星暝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感觉手里的布包有点烫手。这哪是礼物,分明是高利贷的凭证!他几乎想立刻把这玩意扔回隙间。但想了想帝那睚眦必报、诡计多端的性子,以及她确实在“弄晕小町”计划里(虽然后续搞砸了)提供了“技术支持”……星暝最终还是忍住了,一脸嫌弃地将这“萝卜山欠条”塞给了满脸问号的爱莲,眼不见为净。

接下来出现的东西很特别。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附言,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口袋,鼓鼓囊囊的。星暝打开袋口,里面是满满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个头有点小的……太阳花籽。这份沉默的礼物,它的主人是谁,根本无需猜测。幽香的风格向来如此。但这份看似随意的礼物,却让星暝心头一动,想起了另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情。

他转向好整以暇摇着伞的八云紫,问道:“对了,紫,有件事我一直没太弄明白。胡桃和梦幻馆,还有幽香……她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胡桃似乎对那段过去讳莫如深。”

紫闻言,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咱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幽香之前倒是跟咱提过一句,她说啊,‘如果他没主动问起胡桃和梦幻馆的事,你就不必多嘴告诉他「这个」。’”

“「这个」?”星暝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这个」是什么?指的就是胡桃离开的原因?还是她和幽香之间的约定?”

紫神秘地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又从尚未闭合的隙间里取出一件东西,递了过来。“「这个」嘛,你自己看咯。幽香只交代咱,如果你问起了,就把这个交给胡桃。至于别的……”她耸耸肩,“咱可不好多说。那位花之领主的脾气,你多少也知道点。”

星暝接过来。那是一把黑色的伞。伞面是纯粹的墨黑,没有任何装饰,伞骨结实,伞柄是深色的硬木,握上去手感沉稳微凉。样式简单,但做工极其精良,透着一种经久耐用的感觉。这显然不是幽香平时用的那种华丽洋伞,更像是特意准备的。星暝看着这把伞,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但他明白,从紫这里是问不出更多了。他将伞仔细拿好,这大概是他此行需要转交的最重要的“礼物”之一。

仿佛打开了某个奇妙的开关,接下来的礼物开始接二连三地从隙间里飘出来,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阿麟送来了一个巴掌大的、用黄铜镂空香薰球,里面填着特制的香料。据附着的纸条说,这是她用山间百草与清泉之气调和而成,有极佳的安神静心之效,而且香气凝而不散,只在近距离才能闻到,不会干扰他人。星暝凑近闻了闻,一股清冽中带着微甜的气息钻入鼻腔,确实让人精神一振。

千早托紫带来的,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羽团扇,扇面主体是素雅的浅黑色。纸条上解释,这把扇子曾受其过去长期使用,本身蕴含了些许风的力量。虽然以星暝目前的状态无法主动催发强大术法,但只需轻轻挥动,引动其中残留的能量,便能轻易搅起一阵足够扰乱视线、或吹散寻常烟雾的小型旋风,在某些场合或许能派上些出其不意的用场。

甚至还有河童黑科技的代表作——一个外表看起来和旅行背包没什么两样的深绿色背包。但据说明书(没错,还有一张写满复杂公式和简化操作步骤的说明书!)所言,这背包底部隐藏着几个微型喷口,灌入特定比例的“燃料”后,启动机关,就能在短时间内提供向上的推进力,实现低空滑翔或短距离飞跃,堪称逃命(或赶路)利器。当然,注意事项里也用小字密密麻麻地写着“试验型号,稳定性待测”、“连续使用可能过热”、“请勿在易燃易爆物品附近使用”等字样。星暝掂量着这个“喷气背包”,心情复杂,既感叹河童们的奇思妙想,又对其可靠性持严重保留态度。

当然并非所有的礼物都那么奇特或强力。也有一些更朴实,却情意满满。最显着的例子就是琪露诺的礼物——那大概是湖上的冰之妖精回去后,模模糊糊想起了星暝是谁,把自己在湖里冻了不知多久、据她说“怎么弄都不会化!”的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冰块,用厚厚的布匹包了,郑重其事地托紫送来。星暝看着那坨冒着丝丝寒气的“永恒之冰”,哭笑不得,但也能想象出那只笨笨的妖精努力想表达谢意(或是炫耀能力)的样子。他道了谢,让爱莲先用个降温的小魔法暂且保管。

还有神社附近相识的一些妖怪、偶尔来参拜(蹭吃蹭喝)的旧识听闻这件事情,托紫捎来的零零碎碎:手工做的护身符、晒干的草药包、甚至还有几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点心。东西不贵重,却让星暝心里暖烘烘的。

星焰看着眼前这越来越多、五花八门的送别礼,再看看自己和其他人,显得有些局促和不好意思。她绞着手指,小声说:“总感觉……我们这边,完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呢。神社里值钱的……好像也没什么。”她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星暝,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实在不行……把我们一起打包带走吧!我们也能帮忙的!”

星暝被她这话逗笑了,语气温和但坚定:“不行啊。你们走了,神社怎么办?这里需要人守着,需要有人打扫庭院,有人接待偶尔来访的客人,有人看着樱花树和枫叶。这里也是家,不能空着。”他看着星焰有些失落的表情,补充道,“你们留在这里,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试图记住每一样礼物和人的爱莲,像是突然被触动了某个记忆开关,她轻轻“啊”了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混合着懊恼和恍然的神色。

“星暝先生……爱莲,爱莲想起来了!”她有些急切地说,“爱莲本来好像也要给星暝先生准备礼物的!……可是、可是……”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沮丧,“爱莲又忘记了……全都……模糊了……”

八云紫:“……”

紫默默地将目光从爱莲身上移开,望向远处的山峦,过了几秒钟,她才重新转回头,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那种悠然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其实呢,”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得的、不那么戏谑的温和,“咱张罗这些,倒也不全是咱自己的主意。最早是谁起的头,谁串联的,咱也说不清了。”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承载着不同心意的礼物,最后落在星暝脸上。“但是,她们——包括那些没来得及准备,或者不好意思直接给的家伙——大概是希望你能知道,”紫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星暝耳中,“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前边的路太难走,黑得看不到头,累得快要撑不住,想要停下来喘口气,或者干脆想掉头往回走的时候……就不必总是一个人硬扛着了。回头看看,或者往两边瞧瞧,总有些地方能歇脚,总有些人……会在的。你不是非得当那个永远走在最前面、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的笨蛋。”

星暝沉默地听着。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还拿着的竹笛和香薰球,感觉胸口有些发堵,又有些温暖的酸涩。他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情感表达,尤其还是从紫口中说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抬手摸了摸鼻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真是的……一个个的,怎么突然都变得这么肉麻了……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好啦好啦,伤感的话题到此为止,再说下去,咱自己都要不习惯了。”紫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明媚而带着惯有的调侃,她“唰”地一下合拢洋伞,用伞尖轻轻点了点地面,“那么,最后,咱也送上属于咱的、独一无二的临别赠礼吧~保证珍贵,保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独一份哦?”

星暝被勾起了好奇心,暂时从那种微妙的情绪里挣脱出来:“是什么?该不会是一张写满麻烦事的委托书吧?”

“闭上眼睛。”

星暝狐疑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视觉被屏蔽后,其他感官变得敏锐起来。他能听到风吹过衣角的声音,能闻到冬日清冷的空气,还有紫身上那股淡淡的……紫罗兰香气。

然后,他感觉到一个温暖而短暂的拥抱轻轻落在他身上。那拥抱并不用力,甚至可以说是轻柔的,却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他的脸颊似乎擦过了柔软光滑的衣料,鼻尖掠过那一丝独特的幽香。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又仿佛只是短短一刹那。

还没等他从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中反应过来,那触感和暖意便迅速退去。耳边只留下八云紫带着笑意、仿佛恶作剧得逞般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没想到吧~是不是比那些瓶瓶罐罐、花花草草的特别多了?”

星暝猛地睁开眼。

眼前空空如也。八云紫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钟,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茫然,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无奈、好笑,还有一丝动容的感觉。最终,他低下头,轻轻地、几乎是无声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真是的,老太婆……又来这套,事情就是多……”

最后,他转过身,看向神社门口。星焰正用力地朝他挥着手,眼圈有点红,但努力挤出笑容;留琴依旧姿态标准地微微躬身送别;玄爷不知何时爬到了台阶边,伸长脖子望着他;神玉在屋檐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连草薙剑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剑身微微震颤,像是在道别。

星暝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然后将大家的东西整理好,对身边安静等待、似乎还在努力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的爱莲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

说完,他不再回头,迈开步伐,踏入了通往归处的隙间。爱莲抱着一堆完全不知是谁的赠品,赶紧迈着小碎步跟上。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

红魔馆。

时间稍微回溯一点,在星暝归来的前夕。

“族、族族族族长大人!等等!那个罐子里装的不是糖!是盐!是盐啊!快住手!”红魔馆那间宽敞却此刻弥漫着焦糊与奇怪气味的厨房里,响起女仆近乎绝望的惊呼。

只见伊莉雅·斯卡雷特,红魔馆的主人、斯卡雷特家族现任族长,正系着一条对她来说有些宽大的白色围裙,站在料理台前,脸被灶火映得通红,蓝发因为忙碌而有些凌乱。她手里正抓着一个调味罐,毫不犹豫地就要将里面白色的颗粒往一锅看起来颜色可疑、正在冒泡的浓汤里倾倒。听到女仆的尖叫,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诶?盐?”伊莉雅眨了眨那双鲜红的眼睛,低头看了看罐子,又凑近嗅了嗅,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它看起来和糖一样白白的呀?而且之前那个标着‘糖’的罐子空了嘛……”她有些委屈地嘟囔,“不小心搞错了啦……应该……没关系吧?不是说,烹饪需要‘适量的调味’吗?”她试图用从某本烹饪书上看来的理论为自己辩护。

“族长大人,‘适量的调味’指的是正确的调味料!”负责厨房工作、此刻心惊胆战的女仆快要哭出来了,“这一锅本来是奶油蘑菇汤,您之前已经不小心把辣椒粉放了一罐,现在再倒进去这么多盐……这、这锅汤已经可以拿去当武器对付那些讨厌的坏家伙了!”她看着那锅颜色愈发诡异、气泡也发出“啵啵”怪响的浓稠液体,感觉自己的味蕾和胃都在提前抗议。

“呜……”伊莉雅看着自己又一次的“杰作”,像只泄了气的蝙蝠,肩膀耷拉下来,围裙带子也显得无精打采。她只是想……在星暝回来之前,至少学会做一道像样的菜,哪怕只是一道汤,好证明自己也是能照顾大家、而不仅仅是被照顾的。为此,她这些天一有空就钻进厨房,挥退了想要帮忙的厨师(主要是怕被她的“实验”波及),决心亲自攻克“烹饪”这座堡垒。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从分辨调味料开始,到控制火候,再到食材处理,每一步都充满了陷阱。她已经毁掉了不知多少食材,制造了几次小规模爆炸,现在这锅“终极武器汤”恐怕是她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作品——在破坏力方面。

就在她对着那锅失败作品沮丧时,一名在馆内巡视的仆役匆匆来到厨房门外,隔着一段安全距离(他也闻到了可疑的气味)禀报:“大小姐!管家大人回来了!刚刚进入馆内,已经到前厅了!呃……他还带了一位陌生的少女同行。”

“什么?!”伊莉雅猛地抬起头,手里的盐罐子差点脱手,“叔父回来了?!还……还带了个女孩子?!”一瞬间,什么失败的汤、什么烹饪大业都被抛到了脑后,一种混合着欣喜、紧张、以及一丝莫名警惕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欣喜于星暝的归来,紧张于自己这副围着围裙、一身烟火气的狼狈模样被他看见,更警惕于那个“陌生的少女”是怎么回事?难道叔父在外面又……

她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暂时压下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形象!“振作啊,伊莉雅!”她小声对自己说,手忙脚乱地解下那条沾着各种可疑污渍的围裙,胡乱理了理头发和衣裙,又对着光可鉴人的金属锅盖(勉强当镜子)照了照,急切地问旁边还没从“盐变糖”打击中恢复的女仆:“我、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头发乱不乱?脸上有没有沾到东西?没问题吧?”

女仆看着自家族长那明明很可爱、却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小脸,以及那双写满“快说我很好”的红色大眼睛,强忍着笑意,用最恭敬、最真诚(至少听起来如此)的语气回答:“族长大人无论何时都是最完美、最高贵的。请您放心。”

这句万能回复稍稍安抚了伊莉雅。但她等不及详细打扮或是换衣服了,归心似箭,加上那点小小的“敌情”意识,让她干脆背后“呼啦”一声展开那双小巧的蝠翼,直接离地,像一道蓝色的影子般掠过走廊,“飞”向了主厅,留下厨房里对着那锅“武器汤”发愁的女仆,以及空气中残留的焦糊与咸涩气息。

此刻的红魔馆主厅,气氛却并非伊莉雅想象的“叔父带陌生女孩回家”那般简单。星暝站在大厅中央,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另一只手捏着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卷轴,听着面前一位负责内务的执事,用尽可能委婉、但依旧能让人听出其中惨烈的语气,汇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伊莉雅为了“证明自己”、“提升领导力”、“贯彻新政策”而实施的种种“举措”及其成果。

举措一:族长身体力行,与民同乐(?)之“亲手维修馆舍”行动。

起因:红魔馆西侧翼某处走廊墙面,因回归的魅魔顾问一次“小小的魔力溢出实验”(原话)出现破损和焦痕。伊莉雅认为这是体现族长关怀下属、亲自参与馆务的绝佳机会。她拒绝了专业工匠,宣称要“亲手修复家族的伤痕”。

过程:在查阅了若干本可能来自远古、描述如何用灰泥和砖石修补城堡的古老手册后(且只看了开头几页),伊莉雅带着一桶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成分可疑的“快速粘合魔药”(疑似从魅魔那里“借”来的失败品)和几块尺寸不匹配的石砖,兴致勃勃地开工了。

结果:魔药与古老石材、木材发生不可预测的反应,引发了一次比原破损严重十倍的爆炸。不仅目标墙面彻底坍塌,连累了两扇窗户和天花板的一角。爆炸气浪还让恰好路过、正在打盹的某位成员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维修预算直接翻了三倍不止,且导致了一小段时间的恐慌情绪。

举措二:提升自我,彰显学识之“博览群书”计划。

起因:伊莉雅某次听到小恶魔4号与另一位血族讨论某本深奥的魔法历史着作(事后证明实际上是魔界流行的“魔王斗勇者小说”),感觉自己插不上话,深受刺激。决定短期内大幅提升自己的知识储备,以匹配族长身份。

过程:她命令小恶魔4号从图书馆不同区域,一次性搬来十本极其厚重、标题看起来最高深莫测的典籍,堆在阅览室的桌上。内容涵盖《古代贵族谱系考据》、《魔力几何学导论》、《炼金术基本原理与禁忌(附案例)》、《边境领主经济治理解析》等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然后,她坐在桌前,试图同时阅读它们——方法是飞快地轮流翻开每一本,目光如电扫过页面,仿佛要用眼神把文字“吸”进去。

结果:根据躲在书架后偷偷观察的小恶魔4号回忆,大小姐的眼神从最初的雄心勃勃,逐渐变得呆滞、涣散,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仇视”的瞪视,死死盯着书页,仿佛那些文字是导致斯卡雷特家族衰落的元凶。如此“高强度”阅读持续了约两个小时后,伊莉雅保持着僵直的坐姿,脑袋一点一点,最终“砰”地一声,额头磕在《魔力几何学导论》坚硬的封皮上,彻底睡着了。小恶魔4号花了很大勇气,才敢上前确认伊莉雅是睡着了而非昏迷。该计划无疾而终,且伊莉雅此后三天看到厚重书籍就下意识皱眉。

举措三:厉行节约,整顿馆风之“清廉大使”特别巡查计划。

起因:伊莉雅在某次审阅支出报表时(其实她没完全理解那些数字),被最后的总数吓了一跳,认为红魔馆存在严重的“铺张浪费”现象,决心以身作则,大力整顿。

过程:她给自己别上一个写着“清廉大使”的胸牌(自己做的,字还有点歪),开始了全馆巡查。从厨房的食材储备(质疑为什么需要那么多不同种类的红酒和奶酪),到储藏室的物资库存(认为某些装饰性的盔甲和挂毯“华而不实”),再到日常消耗品(对书写用的羽毛笔和墨水用量提出“合理化建议”)。她甚至试图介入采购环节,险些亲自前往人类世界。

结果:引起了馆内一定程度上的困惑和轻微恐慌。厨师长委婉表示某些红酒是烹饪与餐饮必需品;负责内务的执事头疼地解释那些盔甲和挂毯是家族历史的一部分,具有象征意义;采购负责人则面对族长提出的、“用普通蜡烛替代一部分魔法照明”的建议哭笑不得。巡查最终未能揪出预想中的“大蛀虫”,反而让日常运作多了些不必要的摩擦。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伊莉雅似乎觉得在账面上“节省”也算成功,某天被人发现她一个人对着账本,用羽毛笔小心翼翼地在某些数字后面涂涂改改,幻想这样就能让总支出看起来“更合理”。当然,这只是无用的自我安慰,反而把账本弄得一团糟。

星暝一边听,一边感觉自己的额角血管在突突跳动。他不在的时候,红魔馆还真是“活力四射”、“创意无限”啊。伊莉雅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他明白。她急于证明自己,想要承担起责任。但这份“急于求成”和缺乏经验,配合上她偶尔天马行空(且不考虑后果)的行动力,产生的效果简直是灾难性的。他几乎能想象出馆内众人这段时间是如何在“族长的奇思妙想”下疲于奔命、又没法直言劝阻的。

就在他努力消化这些信息,并思考着如何温和而有效地引导伊莉雅,又不打击她积极性的策略时,大厅门口光影一暗,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出现了。

伊莉雅飞得太急,在门口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她一眼就看到了星暝,心中顿时涌起久别重逢的欣喜,但紧接着,想到自己这些天为了“表现”而干出的各种过激(且多半搞砸了的)行为,那份欣喜立刻被铺天盖地的紧张和心虚淹没。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结结巴巴,甚至带了点可怜兮兮的颤音:“星……星……管、管家先生……你、你回来了……”

星暝抬起头,目光落在伊莉雅身上。对方看起来有点狼狈,几缕蓝色的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脸颊可能因为忙碌而有些微红,裙摆上似乎还沾着一点可疑的粉末。但她那双鲜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里面盛满了不安、期待,还有一丝做错事等待批评的忐忑。

他放下手中的纸卷,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地开口,试图驱散她的紧张:“不必解释,大小姐,大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看到伊莉雅闻言身体微微一僵,眼神更加惶恐,他立刻补充道,声音放得更缓,“啊,不是责怪您的意思。我知道您是想为红魔馆尽力。”

伊莉雅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还没完全放下。她的目光随即不由自主地、带着浓浓好奇和一丝警惕,飘向了星暝身边那位安静站着的,且显得比较矮的陌生少女。那是一位金发的少女,穿着带有明显魔法使风格的连衣裙,正微微歪着头,用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红魔馆华丽的内部装饰。她看起来……很安静,甚至有点呆呆的,但那种陌生的气息还是让伊莉雅本能地在意。

“啊,这个,那个——”伊莉雅赶紧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星暝,试图让自己的问话显得更得体、更有族长风范,“她,啊不对,请问这位小姐是……?是管家先生的朋友吗?”

爱莲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在对她说话。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在伊莉雅脸上聚焦了一会儿,用她那慢悠悠且带着点不确定的语调回答:“嗯……叫我爱莲就好。我是萝瑟茉老师的学生,跟着星暝先生一起返回的。”她似乎觉得介绍太简单,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补充得有点没头没脑,“……爱莲想,自己现在或许能帮上点忙?虽然……可能又会忘记该怎么做……”

“萝瑟茉小姐的学生?”伊莉雅有些意外,“……啊,我是伊莉雅,伊莉雅·斯卡雷特……”她挺直了身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正式、更有威严,“如你所见,是这座红魔馆的主人,也是斯卡雷特家族的现任族长。”她特意强调了“主人”和“族长”,不知是在宣示主权,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爱莲看着伊莉雅,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似乎在默念这个名字,试图将其存入她那不太可靠的内存里。“伊……莉雅……”她念得有些慢,有些迟疑,然后抬起头,看向星暝,眼神里带着求助的意味,“星暝先生……这个名字,爱莲好像……记不住全部……”

星暝见状,早已习以为常,他接过话头,对伊莉雅解释道:“抱歉,爱莲的记性……有点特别,时好时坏,很多事情转头就忘。实在不行,”他转向爱莲,用一种简单直接的指令语气说,“你直接称呼她‘大小姐’就行。这个称呼好记,也不会出错。”

“大小姐?”爱莲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这次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简单的代号,“嗯,大小姐。爱莲记住了。”

伊莉雅的脸却“唰”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尖。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实际年龄更大)的陌生人一本正经地叫“大小姐”,这种称呼充满了某种羞耻的感觉。

“唔!——直接叫名字就好啦!伊莉雅!叫伊莉雅就可以!‘大小姐’什么的……太、太让人不好意思了……”她手足无措地摆着手,之前的族长架势瞬间崩塌。

“看招!”

就在这气氛略显微妙、伊莉雅正陷入称呼纠结之时,一个带着明显恶作剧愉悦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一侧的楼梯上方传来!伴随着声音的,是一道不起眼、不过速度尚可的紫黑色幽光,悄无声息地直射向星暝的后背!

星暝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看似随意地向旁边迈了一小步,身体微微一侧。那道幽光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噗”地一声轻响,打在了他身后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所幸并没有什么显着的杀伤力。

星暝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抬起眼皮,看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一脸可惜表情的绿发恶灵——魅魔。

“如果这造成了任何需要修复的损伤,”星暝开口,甚至懒得带上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事实,“我希望你能自觉、主动、并且全额承担起相应的修复义务和材料费用。包括但不限于石材修补、打磨,以及可能需要的魔法防护层重新施加。”

“什么啊,这种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态度~”魅魔撇撇嘴,指尖残留的一缕紫黑光屑悄然消散,“见了从东方带回来的‘老朋友’,就忘了我们这些在红魔馆含辛茹苦、替你看着家、应付各种麻烦的‘老老朋友’了吗?真是让人伤心啊~”

这时,另一个冷淡中带着毫不掩饰嫌弃的声音,从魅魔相对的方向传来,如同掺了冰碴:“关于这一点,我认为这纯属个人臆测。自称为‘老’,并且试图将‘含辛茹苦’这种词汇用在自己身上的,恐怕只有某个品味堪忧、头发绿得像发了霉、还整天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的恶灵自己。请勿将其他无关者拖下水。”

露米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她抱着胳膊,金色的长发在厅内的灯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她那双猩红的眼眸斜睨着魅魔,里面写满了“离我远点”和“你真吵”的意味。

“嘿——?”魅魔立刻转向露米娅,嘴角勾起一个十足挑衅的弧度,“几天没‘深入交流’,黑暗小姐的嘴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嘛?还是说,手又痒了,想找点‘活动’来证明一下谁才是这里更‘麻烦’的存在?”

露米娅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周身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浓郁的黑暗如同苏醒的活物般开始隐隐浮动、凝聚,让附近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她没有说话,但那份蓄势待发的压迫感,本身就是最明确的回应。

星暝看着这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拆房子的两人,用一种近乎放弃治疗、只求最低限度保全财产的疲惫语气说:“……你们俩,要打可以。但请移步,去外面打。馆内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包括墙壁、地板、天花板、装饰品,甚至一块砖一片瓦,如果出现损坏,维修账单会直接送到你们手上,从你们未来的‘顾问津贴’或‘员工薪水’里扣。如果不够,我不介意用一些……不那么愉快的方式追讨。”

“正合我意!”魅魔笑嘻嘻地应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老地方见?”

露米娅连一个字都懒得回,直接化作一道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阴影,迅疾无声地掠向通往外界的方向,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几乎就在她们离开的下一刻,馆外远处隐隐传来了沉闷的能量撞击声、物体被击中的碎裂声。星暝站在原地,听着隐约传来的动静,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转向旁边有些看呆了的伊莉雅和依旧状况外的爱莲,还有几位闻声赶来、面露忧色的仆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吩咐道:“通知馆内所有人,如果听到巨大声响或感到震动,不必惊慌,那是……正常的‘武艺切磋’。另外,让负责后勤的成员待命,准备……可能需要的清理和维修工具。”

吩咐完,他摇了摇头,决定暂时把这两个麻烦精抛在脑后。离萝瑟茉信中所说的“十五天后”还有段时日,这段时间是时候好好休整,顺便把这被伊莉雅“励精图治”过、又被魅魔和露米娅当成演武场的红魔馆,重新梳理回一个相对正常的轨道了。

安抚好仍有些忐忑不安、觉得自己又没管好馆内人员的伊莉雅(星暝花了点时间,用“她们实力相当,切磋有助于提升警惕性,对红魔馆安全有益”这种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说法勉强糊弄过去),又耗费了不少精力处理积压的事务、重新分配工作、安抚有些浮动的人心,星暝总算感觉红魔馆这艘有些歪斜的大船,被他暂时又扳正了一点航向。

忙完这些,他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转交”任务没完成。他拿起那把带来的、八云紫交给他的黑色洋伞,走向图书馆。路过时,还能透过沿途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看到远处空中偶尔闪过的诡异光芒和升腾的小股烟尘,显示着外面的“切磋”仍在“热烈”进行中。他默默为那片区域的植物和景观祈祷了一下。

推开图书馆的门,内部的世界仿佛与外面的“热闹”隔绝。他先跟正在高处书架间飞来飞去、忙着整理书籍的小恶魔4号简单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小恶魔4号看到是他,眼睛一亮,似乎想飞下来八卦一下他此次东行的见闻,但被星暝一个“我很忙”的眼神制止了,只好悻悻地继续跟一卷快要滑落的古老地图较劲。

星暝的目光则仿佛被无形牵引般,扫向阅览区深处,那些被高大书架阴影笼罩的角落。

果不其然,在某个靠墙的、光线被刻意调暗的阅读角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胡桃独自坐在角落,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典籍,封皮是暗红色的。但她似乎并没有真的在读,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郁氛围里。

在星暝刚进来时,她就似乎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他的方向,但当星暝的目光明确地转向她时,她又立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绪,假装专注于面前的书页。

对于胡桃这种看似随意,实则心思细腻敏感、习惯将往事和情绪深深埋藏、不轻易向外人吐露的人,拐弯抹角的试探或小心翼翼的关怀,可能反而会让她筑起更高的心墙。有时候,过于直接的、开门见山的“抢劫入室式”方法,或许才是打破僵局、传递关键信息的最佳选择。

他没有犹豫,径直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另一张空椅上坐下。

“胡桃小姐。”星暝轻声开口,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接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把黑色洋伞放到了桌上,“这次回去,遇到了一位……嗯,算是老朋友吧。她托我把这个带给你。”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目光落在伞上:“虽然我对此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关于你过去的事情,关于梦幻馆,关于那位……鲜花之主。但我毕竟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也不了解你们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约定或纠葛。”他抬起眼,看向终于将目光从书页移开、怔怔盯着那把黑伞的胡桃,“所以我觉得,与其让我这个外人胡乱猜测或转述,不如直接把东西交到你手上,让你自己来理解‘她’的意思。这样,或许更好。”

胡桃的视线,仿佛被那把黑伞牢牢锁住了。她的目光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掠过光滑的纯黑伞面,沿着结实匀称的伞骨移动,最后落在深色硬木制成的、线条简洁的伞柄上。那把伞基本没有多余的装饰,甚至显得有些过于朴素。

她看了很久。然后,她才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她的指尖有些冰凉,微微颤抖着,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冰凉的伞柄。那触感似乎让她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用更坚定的动作,握住了伞柄,将它拿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伞的长度对她来说刚好。她低下头,血红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怀中的黑伞,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句极轻极轻的话语,从她唇间逸出,飘散在图书馆静谧的空气里:

“这样……么。”

只有三个字。没有疑问,没有惊讶,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太多明显的情绪起伏。那声音里蕴含的复杂心绪,星暝无法完全解读。他只看到,胡桃那双自来到红魔馆后,总是笼罩着些许忧郁与疏离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层坚固的冰壳,在接触到这把伞的瞬间,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流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而又终于得到一丝慰藉的微光。然后,那光芒又迅速收敛,归于一片更深沉、更平静的幽暗。

她没有解释,没有追问星暝是如何见到幽香的。只是紧紧地、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之物一般,抱着那把黑色的伞,将脸颊轻轻贴在了微凉的伞面上,闭上了眼睛。

星暝看着她这副模样,没有再说什么安慰或追问的话。他自认为深谙某种人际相处的“留白”之道——像这样直接交出关键物品、引爆了对方内心情绪的“爆炸式”开局之后,往往需要一段沉默的、让当事人自己独自消化、咀嚼、沉淀的时间。任何多余的言语、过度的关切、或者试图探寻内情的追问,在这个时候都可能是干扰,甚至是一种冒犯。恰到好处的沉默和空间,反而是最好的尊重。

于是,他带着一个理解又略显神秘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探究,只有“东西带到,我的任务完成了”的坦然,以及一丝“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走”的无声祝福——站起了身。

“嗯……”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依旧沉浸在自身世界里的胡桃,用一种轻松平和的语气,低声说道:

“今天……看来也是个不错的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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