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加德方舟的航程计时器,悄然跳过了第103个标准日。舰内的气氛,早已不复初离故土时的悲壮与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坚韧以及此刻正急剧攀升的紧张与期待。所有非必要的系统都已静默,能量被集中供给于最基础的维生、隐匿与扫描。巨大的观景窗前,几乎聚集了所有能抽身的高层人员与核心战士。
他们到了。
或者说,抵达了目标区域的边缘,那片在星图上被标记为“静滞齿轮星系”,传说中的机械文明坟场。
透过观景窗,星图上的坐标点化为了眼前令人灵魂颤栗的实景。
没有恒星的光芒,没有星云的瑰丽。取代这一切的,是一片浩瀚无垠、死寂到极致的金属与规则坟场。
无数难以想象的巨大造物,如同被神明遗弃的玩具,无声地悬浮在永恒的虚空中。
有青铜色与暗银色交织直径堪比小型行星的巨型齿轮,齿牙参差,表面镌刻着早已失传的能量符文,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活力。它们并非单独存在,而是以某种精密到令人发指的机械逻辑相互嵌套、咬合,构成一片片庞大到视线无法穷尽的静止齿轮阵列。
有破碎的机械星球残骸,其外壳被撕裂,露出内部层层叠叠、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管道网络、晶体矩阵和仿佛仍在进行某种未完成运算的立体光路。一些残骸上,还能看到宏伟犹如神殿般的建筑结构轮廓,同样由金属与不明复合材料构成,风格冷峻而充满几何美感,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断裂的轨道像是巨龙的骸骨,纵横交错,连接着不同的残骸与结构,有些轨道上还停靠着早已失去动力、形态各异的舰船或运输平台,宛如琥珀中的昆虫。
更远处,甚至能看到一些类似“戴森环”残片的宏伟弧形结构,以及一些由纯粹几何体与发光纹路构成的巨型“逻辑雕塑”。
一切都笼罩在一片难以言喻的“灰白”色调之中。并非真正的颜色,而是一种感觉,所有的运动、所有的能量流转、所有的“活性”,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这些宏伟造物中抽离、凝固了。光线在这里都显得迟滞而微弱,仿佛连“照耀”这一概念本身,都在踏入这片领域后变得意兴阑珊。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逝的意义。存在的,只有永恒的冰冷“静滞”。
“上帝啊……”一位年轻的星灵族导航员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敬畏。即便是见惯了宇宙奇观的星灵族,眼前这超越文明想象的凝固机械神国遗迹,也足以冲击任何智慧生命的认知极限。
艾莎紧紧抓住主控台的边缘,指节发白。她看着这片死寂的坟场,心中涌起的不仅是震撼,更有一种深切的悲哀,这里曾是何等辉煌的文明集合,如今却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与荒芜。
周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寂灭左臂·归墟”内的能量似乎都感应到了这片区域那异常“干净”的“终结”氛围,流转变得异常缓慢而沉重。他本能地厌恶这种死寂,却又感到一种诡异的……熟悉?仿佛这片区域的“规则”与他左臂深处的某些东西,有着模糊的共鸣。
陈暮则闭上了眼睛,全力张开感知。左肩“混沌纹章”和“鲲之祝福”让他能更深入地“触摸”这片区域的本质。他“感觉”到了,那并非纯粹的虚无或死亡,而是一种被强行施加的极致“秩序”与“停滞”。一种近乎绝对的强大“规则力场”笼罩着这片星域,它像一张无形而致密的网,压制着一切“运动”、“变化”与“熵增”的可能性,尤其是针对那些高度依赖精密结构和稳定规则的机械造物。这种力场并非攻击性,更像是某种……永恒的“封印”或“标本制作”。
“启动全频段被动扫描,功率控制在最低阈值。”艾莎强压下心中的波澜,下令道。在这片未知而诡异的地域,任何主动的能量释放都可能招致不可测的后果。
林薇的核心投影光芒平稳流转,大量的传感器数据无声地汇入她的处理核心。片刻后,她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冷静,但内容却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确认‘静滞力场’存在。强度等级:史诗。覆盖范围与星图标注基本一致。力场效应:对一切具有‘高度有序机械结构’或‘精密规则运转模式’的物体,施加持续的‘规则活性抑制’。表现为内部微观运动减缓、能量流转迟滞、信息处理停滞、直至达到宏观上的绝对静止。”
她调出一组实时数据,显示着方舟外围几个非关键性的辅助能量回路和一个小型姿态调整陀螺仪的监控读数。只见那些读数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但仪器明确捕捉到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下降。陀螺仪的转速,正在难以逆转地降低。
“阿斯加德方舟主体结构因融合了生物质遗骸、灵能网络以及陈暮刻印的悖论纹路,对静滞力场有一定抗性。但常规机械系统、能量传输效率、乃至部分基于确定逻辑的灵能运算模块,均已受到轻微影响。维持当前系统运行,需额外消耗约8.3%的基础能量以对抗力场侵蚀。”林薇汇报道,“影响程度随停留时间和深入程度线性增加。”
也就是说,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时间,对他们而言,同样是敌人。
“逻辑回廊的入口呢?”周擎沉声问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舷窗外那无边无际的机械坟场,“在这堆……破烂里?”
“根据‘虚空漫游者’提供的坐标指向及林薇女士捕捉到的时空褶皱信号,”星轨操作着星图,将几个高亮区域标注出来,“入口的大致方位,应位于这片核心残骸区的……相对‘中心’地带。”
中心地带。那意味着需要穿越这片寂静而危险的坟场。
“启动‘帷幕协议’最大隐匿模式,航速降至最低安全值,避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规则扰动。”艾莎下令,“林薇,持续扫描,寻找任何非自然、非‘静滞’的能量或信息特征。”
方舟犹如一个小心翼翼的幽灵,开始缓缓滑入这片机械巨神的墓园。庞大的舰体从那些静止的齿轮齿牙间、断裂的轨道旁、破碎的星球残骸边缘悄然驶过。距离的拉近,更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与这片遗迹昔日的伟岸。一些残骸表面,还能看到激烈战斗留下的伤痕,巨大的能量熔穿洞口、被某种巨力撕裂的装甲、以及一些似乎属于不同科技体系的武器烙印。这里不仅仅是坟场,更是一座远古战争的纪念馆,只是胜负早已被时间与静滞一同封存。
死寂,是唯一的旋律。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航行了大约半日后,林薇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
“检测到异常信息波动。方位,正前方偏下15度,距离约0.05光秒。波动特征:高度有序,非自然生成,与周围静滞环境形成鲜明对比。波动核心呈现……不断变化的高维逻辑结构投影特征。”
所有人精神一振。
方舟调整姿态,小心翼翼地靠近。
终于,在绕过一座如同山岳般巨大的断裂的机械臂残骸后,他们看到了它——
在一片由几块巨大齿轮平台围合成的空旷“广场”中央。
那里没有实体的大门。
只有一片像是水银般流淌,又仿佛由无数流动的发光几何符号与逻辑算式构成不断变幻形态与色彩的“光”。
这团“光”大约有数百米直径,其形态极不稳定,时而收缩成一个旋转的多面体,时而扩展成一片流淌的星河,时而又化作不断自我指涉、循环论证的复杂逻辑回路图形。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出一种冰冷、纯粹、却又充满无穷诱惑的“理性”光辉。与周围死寂的机械残骸相比,它“活”着,以一种超越物质形态的方式“活”着。
更奇异的是,在这团逻辑光的边缘,空间的质感发生了扭曲。光线在其周围弯曲,形成一圈圈彩虹般的淡淡光晕。时间的流速似乎也与其他地方不同,偶尔能看到光团内部有些符号的明灭闪烁,与外部观测存在难以解释的微小延迟。
“逻辑回廊入口……”陈暮低声说道,左肩纹章传来清晰的共鸣与……悸动。他能感觉到,那团光并非通往某个物理空间,而是连接着一个由纯粹“逻辑”与“认知”构成的更高维度领域。那个警告再次在他脑中回响:“概念性陷阱,认知即污染,路径非唯一。”
艾莎、周擎,以及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入口本身,就像是一个活着的谜题,一个考验智慧与存在本质的终极门槛。
他们跨越了无数光年,历经重重磨难,终于站在了“万机之祖”布拉姆斯工坊的门前。
然而,这门后的路,或许比他们之前走过的所有险途加起来,还要凶险莫测。
方舟在安全距离外缓缓停下,宛如一只屏息的巨兽,凝视着那团不断变幻的逻辑之光。
短暂的沉寂后,艾莎的声音响起,带着决断:
“准备探索方案。目标——逻辑回廊。我们……要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