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夜,是被浓墨和鲜血浸透的绸缎,沉重得令人窒息。亚热带雨林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茂密的榕树叶、芭蕉叶和缠绕的藤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啦声响,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单一的、狂暴的噪音。雨水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泥泞的地面,却带不走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硝烟、泥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刺鼻气息。
雷战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纹丝不动地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岩之后。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他的丛林迷彩作战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黏腻的寒意。他刚毅的脸庞上,水珠不断从紧贴头皮的短发间滚落,划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地。他手中紧握着微光夜视望远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雨幕和层层叠叠的植被,牢牢锁定着下方那条在边境线上蜿蜒、如同毒蛇般隐秘的小路。
耳机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随即是前方侦察员“山鹰”极力压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夜枭呼叫巢穴,目标已进入伏击圈。三辆改装越野车,间隔约五十米,车速缓慢,未发现异常。over。”
雷战的目光扫过电子战术板上三个缓慢移动的幽绿色光点,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对着颌下麦克风,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巢穴收到。各小组注意,按一号预案,收网。重复,一号预案。保持绝对静默,听我最终指令。完毕。”
他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活了整片沉睡(或者说伪装沉睡)的丛林。
一道道黑影,从路旁深可没膝的腐烂淤泥里,从茂密树冠交织的阴影中,从精心伪装、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土坑和岩石缝隙里,骤然暴起!他们的动作迅捷如扑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只有作战靴偶尔踩断湿滑枯枝发出的轻微“咔嚓”声,以及防水作战服与潮湿植被摩擦产生的几不可闻的窸窣声。这一切,都被狂暴的雨声完美地掩盖了。
“砰!嗤——!”
预先埋设在路面下的破胎器在泥泞中猛然弹开的沉闷巨响,如同命运敲响的丧钟,悍然撕破了雨夜的伪装的宁静,也正式拉开了这场血腥交易的死亡序幕。
“轰——哐!!”
领头那辆明显经过加固、马力强劲的越野车左前轮率先遭殃,发出绝望的嘶鸣,橡胶瞬间撕裂、碎片四溅。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车身瞬间失控,像一头被斩断腿脚的蛮牛,发出刺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声,一头狠狠撞向一侧坚硬且湿滑的山壁,引擎盖扭曲变形,白烟混杂着水汽嘶嘶地冒了出来,在雨水中迅速消散。后面两辆车反应极快,刺耳的刹车声几乎要划破耳膜,轮胎在湿滑的泥地上疯狂打滑,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车身在泥泞中不受控制地甩尾横摆,如同醉汉般封堵了本就狭窄不堪的道路。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下车!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隐藏在暗处的多个扩音器同时发出严厉的、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警告,声音在狭窄的山谷间激烈碰撞、回荡,试图以泰山压顶之势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
然而,回应这正义之声的,是远超预期的、骤然爆发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暴金属风暴!
“哒哒哒哒——!!!”
第二辆车的车窗几乎在同一时间不是降下,而是被从内部伸出的不止一把自动步枪(从声音和火力密度判断,很可能是仿制的AK系列甚至更精良的m系)粗暴地击碎!炽热的火舌在昏暗的雨夜中疯狂喷吐,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而出,织成一张几乎没有死角的致命火网,疯狂地扫向道路两侧的每一寸黑暗。子弹打在坚硬的岩石上,迸射出耀眼的火星;钻进潮湿的泥土里,发出“噗噗”的沉闷声响;削断周围的树枝藤蔓,木屑纷飞。这凶猛、精准且持续的火力,瞬间将刚刚露头、试图寻找射击角度和建立防线的武警战士死死压制,根本无法有效还击!
“狙击手!给我敲掉二号车左侧那个持续火力点!快!”雷战对着麦克风低吼,声音带着一丝被压制的怒意。与此同时,他本人已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岩石后跃出,抄起倚靠在旁的95式自动步枪,高大的身影在雨幕和地形掩护下,以标准的战术动作,弓身疾步,快速向交火核心区域逼近。“嗖嗖”的子弹破空声紧密地贴着他的身体掠过,灼热的气浪甚至让他湿透的作战服表面蒸腾起一丝微弱的白汽,额前几缕被雨水浸湿的发丝被弹道风撩起。
“砰!”
高处,某个绝佳的、预先设定的狙击阵地传来一声清脆而独特、压抑着死亡气息的狙击步枪响。二号车左侧那个持续喷吐火舌、威胁巨大的窗口应声而灭。
但危机远未解除!几乎在狙击枪响的同一瞬间!
最后一辆看似安静的车,后备箱门猛地向上弹开!一个穿着深色作战服、动作异常敏捷的身影以训练有素的姿态鱼跃而出,肩膀上那具长管状的发射器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致命的死亡光泽——RpG-7火箭筒!
“RpG!三点钟方向!规避!寻找坚固掩体!!”通讯频道里,不知是哪位眼尖的战士发出了嘶哑而急迫到变调的预警,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尖锐。
雷战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飙升。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轻微震动,那是火箭弹离膛时产生的巨大后坐力!
“咻——轰!!!”
火箭弹拖着耀眼的尾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牙根酸软的尖啸,撕裂厚重的雨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头撞在雷战侧前方不远处的、作为预设掩体的巨大岩石上!轰然炸开!一团橘红色夹杂着黑烟的火球猛地腾空而起,瞬间将周围摇曳的树木、狰狞的岩石和战士们沾满泥水与坚毅的脸庞照得一片惨白!灼热的金属破片如同死神的镰刀,混合着被炸碎的石头、四处飞溅的泥土,呈辐射状无情地席卷开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周围的植被、车辆残骸和战士们的防弹背心上。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隔着一段距离,依旧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口,让距离稍近的几名战士感到一阵气血翻涌,耳膜嗡嗡作响,险些栽倒在地,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颤抖!
“小王!小心!”近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带着绝望。
雷战猛地转头,视线穿透硝烟和雨幕,恰好看到那一幕让他目眦欲裂的场景——入伍刚满一年、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新兵小王,在火箭弹爆炸的瞬间,几乎是出于本能,将身旁一名被冲击波震懵的老兵狠狠推开,而他自己,却被爆炸产生的狂暴气浪和密集飞射的灼热破片猛地掀飞出去,像一片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在几米外浑浊的泥水里。他胸前的作战服瞬间被洇湿了一大片,那颜色在战术手电晃过的光线和不时亮起的闪电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迅速扩大的暗红。年轻的生命气息,正随着汩汩涌出的鲜血和微弱的抽搐,在那张尚显青涩的脸庞上急速流逝。
“医护兵!!”雷战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撕裂,他手中的95式自动步枪猛地喷吐出复仇的火舌,精准而致命的三发点射,瞬间将一个从车后探头试图射击的毒贩脑袋打开了花。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混乱的白热化阶段。残余的毒贩显然都是经验丰富、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他们依托三辆越野车的残骸,迅速构成了一个简陋却异常有效的交叉火力点,相互掩护,抵抗得异常顽强。自动步枪急促的点射与扫射声、手枪零星的还击声、手雷爆炸的轰鸣声、战士们短促有力的战术口令声、伤者压抑的痛哼与呻吟声……这一切,在狂暴的雨声背景下,交织成一曲悲壮而惨烈的战场交响乐。
时间在生与死的边缘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漫长如年。经过近二十分钟激烈到令人窒息的交火,在付出三名战士重伤、数人轻伤、以及新兵小王牺牲的惨痛代价后,密集的枪声才终于渐渐稀落下去。三名负隅顽抗的毒贩被当场击毙,剩余四人在弹尽粮绝、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被战士们强行制服,铐上了冰冷的手铐。
战场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型犁铧反复翻搅过。车辆残骸还在不甘地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焰在雨水的冲刷下顽强地闪烁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硝烟味、橡胶和塑料烧焦的刺鼻臭味、以及……那令人作呕的、甜腻与铁锈味混合的、独属于鲜血的气息。
雷战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混合着泥点、汗水和不知是谁血迹的污浊液体,迈着沉重的步伐,快步走到那辆被火箭弹直接命中、几乎被撕成两半、仍在燃烧的越野车残骸旁。一名脸上带着新鲜擦伤、迷彩服被刮破好几处的年轻战士,正费力地从扭曲变形的车架深处,拖出一个厚重的、沾满油污和泥浆的军用帆布背包。背包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显示出内里物品的份量。
“雷队,货在这里!分量不轻!”战士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疲惫、沙哑,以及一丝完成任务的放松。
雷战蹲下身,拔出腰间的多功能军用匕首,刀刃在远处车辆燃烧的火光映照下,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他小心翼翼地划开坚韧的、被火燎得有些发黑的帆布。里面是码放得异常整齐的砖块状物体,每一块都被一种特殊的银灰色真空包装袋紧密包裹,密封性极好。他拿起一包,入手沉甸甸,隔着厚实的战术手套,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内里结晶体的坚硬质感。他拧亮强光战术手电,一道惨白的光柱打在透明的包装袋上。里面的物质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晶莹剔透,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质,在光线的直射下,折射出一种近乎妖异、令人心神不宁的璀璨光芒。
这就是近期在暗网和黑市上流传、危害极大、代号“幻影”的新型毒品。
他的目光,如同被最致命的毒蛇吸引,死死锁定在包装袋右下角一个极其隐晦、若不仔细看极易被忽略的印记上。那并非后期印刷,更像是一种融入材料本身的水印暗纹,线条简洁而古朴,带着某种偏执的仪式感,清晰地勾勒出一座微缩的、带有尖锐塔顶的塔楼形状。
看到这个标记的瞬间,雷战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从冰窖深处伸出的无形大手狠狠攥紧了!一股强烈到实质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如同电流般直冲天灵盖,让他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要炸开!
二十年前,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二叔拖着那条在战斗中致残的瘸腿,坐在老家院子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给他看过几张泛黄的、带着浓重时代印记的证物照片。照片上,那些从塔寨村核心实验室缴获的、号称“完美冰晶”的毒品样本原始包装上,就有过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被二叔用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语气沉重地强调“外界绝不知晓、是核心圈子的死亡印记”的标记!二叔当时嘬着旱烟袋,辛辣的烟雾模糊了他沧桑而锐利的眼神,声音嘶哑地说过,这个标记,随着塔寨的彻底覆灭和林耀东的毙命,本该如同那段黑暗血腥的历史一样,被彻底扫进垃圾堆,永不再现于人世!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出现在这种名为“幻影”、流毒更甚、危害更大的新型毒品之上?是偶然的拙劣模仿,还是……那个本该被遗忘的幽灵,真的从地狱深处爬了回来?
“雷队?”旁边的年轻战士见他拿起那包“幻影”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锐利冰冷得吓人,呼吸也不自觉地粗重、急促了几分,忍不住担忧地低声呼唤。
雷战猛地从震惊与回忆的巨大旋涡中挣脱出来,深吸一口混合着硝烟、血腥、焦糊和雨水清冷的复杂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惊涛骇浪。他将那块沉甸甸的、仿佛带着诅咒的“幻影”紧紧攥在手里,冰冷的触感透过战术手套清晰地传来,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冰冷与沉重。
“所有证物,原地严格封存,执行最高等级警戒和保管程序!伤员优先,立刻组织力量后送,确保以最快速度得到最佳救治!牺牲的同志……”他的声音因紧绷的神经和巨大的悲愤而显得低沉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触及禁忌往事而产生的颤抖,但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了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通知支队技术队,所有相关人员立刻到位,取消一切休假!我要这份‘幻影’最优先、最全面、最精确的鉴定报告!我要知道它的每一个分子式,每一个合成步骤,每一个可能的来源!”
他缓缓站起身,如同饱经风霜却依旧挺拔的青松,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如两柄刚刚淬火、饱饮鲜血的利刃,穿透眼前尚未散尽的硝烟和迷蒙的雨幕,死死刺向国境线外那片吞噬一切光明、隐藏着无尽未知与危险的、漆黑如墨的连绵山峦。他的拳头紧紧握起,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清晰的、令人牙酸的脆响,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交击般的坚定,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满身泥泞、眼神悲愤的战士耳中:
“传我命令,即刻起,启动边境一级战备响应!联系所有边境哨所、检查站、情报网点,给我像篦子一样梳理每一个可疑的通道、每一寸土地!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这批货的源头,把这个胆敢重新打出‘塔寨’标记的幽灵,给我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