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光芒驱散黑暗的寂静，沉寂了一晚上的鸡鸣开始响彻乡村。
“咯~吱~~”，随着木门被开启的声音，顾临渊和阿成已经穿戴好衣服走出房门。
“阿成，走，到海叔那里去。”言罢，便带着阿成去了方海家等待大家一起。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出远门都是集体出行，这样相互间也可以有个照应。
安河村到海州县城要三十多里的路，和平年代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多一个人也可以多一份保障，再加上海叔本身也是军伍出身，出行更加安心。
“海叔，大家都到了么？”顾临渊对着面前魁梧的中年人问道。
这魁梧大汉就是方海，粗布麻衣下套着精壮的身躯，虎口处斜贯的刀疤在握盏时微微发皱，残茶倒映着丹凤眼里沉淀的硝烟。
两道剑眉凝着边关的风霜，左侧眉峰断处隐见旧箭簇划过的浅痕。
破檐漏下的光照掠过他右颊，照见耳后三寸处暗红的火铳灼痕，春风卷起褪色的衣摆，露出半截革带内侧暗藏的钢刺，刃口磨得极薄，在阳光下里泛着幽蓝的冷光。
“还差刘叔，应该快到了”海叔口中的刘叔就是里长，里长也要去县城看看孙子，大约盏茶的功夫，里长的身影出现在方海家门口。
看到里长到了，十几个人从方海的院落里走出。
“人都齐了，那我们就出发吧”里长说道，随后大家一行人跟着马车往县城方向赶去。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抵达海州县城。
海州县城因地处沿海，又是抗倭前线。
明初期海州城墙兼具海防与陆防的中型城防体系，高约三丈，县城中心周长按现代测算为五公里。
规模超普通县城，海州是扼守淮盐北运咽喉要塞。
现在的海州城墙勉强维持着海防的功能，城墙上放置着两门红衣大炮，彰显着这座城墙的防御。
守军握着透亮的长枪站立在两边检查着过路的行人。
城门处排着大量进城的队伍，或进城采购的百姓或逃难的流民，耳边不时的传来守城士兵的呵斥声。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顾临渊一行人。
“路引，还有一个人入城费十文，马车和牛车等同于人”城门口的守军，着顾临渊他们说道。
崇祯登基的前几年还并没有明面上的入城费一说，最多胥卒勒索的“鞋底钱”。
但是自崇祯五年，山东出现旱情，青州出台的《禁流民檄》。
规定“无籍流民入城者，每日纳守城米一升”，实则将无力缴费者拒之门外。
海州因临近山东，当地府衙也同样学到这一点，开始征收入城费，美其名曰修缮城防。
顾临渊一行并未多说什么，沉默的递上路引还有入城费，待士卒勘验完成后，便走进县城。
入了城，道路变宽阔起来，南北直通的道路贯穿了整个县城。
县衙落座于城北，呈坐北朝南之制，占地颇大。
以县衙为中心延伸出东西、南北两条主街，主街两旁皆有排水渠。
东街多为高官富户居所，房屋建设奢华内敛，路上的行人路过看了一眼又匆匆而过。
西街为坊市，酒馆、粮铺、手工业、工坊等大部分都聚集于此，而这也是顾临渊此行的目的。
确定申初时于南城门口处集合，之后安河村一行人各自散开。
现在还不到正午，有时间在县城转转，正好顾临渊也想看看这明朝生活的景象。
陕北的农民起义似对海州影响不算太大，闯王高迎祥队伍目前对于沿海城市来说相对太远。
海州城大部分人听到闯王的部队打到哪里并不会觉得对自己有什么关联，他们一生几乎被限制了出行范围，你不能指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去理解国家大事。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能吃饱，就知足，能让他们感叹的也就粮食又涨价了，城里城外的流民又比以往多了几分。
顾临渊沿着主街一路走着，沿途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或摆摊或兜售，不一而足。
对于初到这地方的顾临渊而言，一切都十分新奇，前身记忆中的县城毕竟是走马观花般的获取，永远比不上自己亲身体会得到的感同身受。
青色石板路上响起了竹扁的吱呀声，担子里左右各有一个孩童，正努力睁大双眼看着人来人往的行人，手里抓着篮子里的菜叶，时不时的送到嘴边轻咬。
马蹄落在石板路上的脆响，车夫不时扬鞭引起的风声，铁匠铺火星四溅，老师傅的敲锤声，构成了一幅幅寻常百姓的烟火气息。
两人就这么走着，直到走到铁匠铺前看到里长正拉着刘小虎在那不停的嘱托。
看到顾临渊连忙招呼两人过来，对着刘小虎说道：“临渊和阿成这俩孩子也来了，你们也好久没见了，今天正好你们同龄人好好说说话，我先去集市买点东西，临渊，你们和虎子聊着。”说罢便向集市方向走去。
“阿渊，你们也来啦，走，带你们去吃点东西。”边说边用那厚实的胳膊揽住顾临渊的肩膀。
“虎子哥，你就这样出去没问题么？”顾临渊被刘小虎的亲切举动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后来一想，都是从小的玩伴，打架斗殴，顾临渊是出谋划策，躲在后面，然后打架的时候让刘小虎顶在前面，阿成其后，自己则伺机敲闷棍。
为此刘小虎被抓后，没少挨家里人一顿胖揍，可就是不改。
可以说，自己从小到大，刘小虎和阿成两人就像两个保镖，打架冲前头，两个高大的身躯往那一站，都能给与同龄人极大的压迫感。
当然有时候也会被人打，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毕竟谁能言无敌，哪个称不败？
当时三人迷上侠客，要行侠仗义，看到有小混混欺负同窗，并勒索他人，三人二话没说，抄起路边棍子便抡上去。
小混混被吓跑后，又叫了七八个人把三人堵在小胡同里，挨了一顿打。
这挨打不还手不是三人的性格，虽然说顾临渊性格沉稳，但是挨打不还手，那不是沉稳，那是乌龟。
于是三人通过打听找到那些小混混的地址，等到下学的时候，专挑落单的时候打。
打完就跑回私塾，私塾里面不乏达官显贵的孩子，小混混不敢进去闹，硬是持续了一个月，直到小混混挺不住了，报官了。
后来小吏找到顾父的私塾说了这件事，才过去，然后三人又挨了顾父一顿竹片炒肉。
在那之后，同窗们都是崇敬的看着自己三人，他们三人就像斗胜的公鸡，都是抬头走路，然后顾父抓住三人又是一顿爱的教育。
“没事，刚刚阿公来的时候我和师傅说过了，而且我可是师傅的得意弟子”说完，松开了揽住顾临渊的胳膊，并在面前展示其肱二头肌，搞得顾临渊哭笑不得。
这时候顾临渊好好打量着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刘小虎，粗麻短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虬结的肩背上，眼尾沾着几粒铁灰，像是被火星烫出的泪痕。
常年烟熏的指节比常人粗大，小臂肌肉绷出流畅的弧度，显得魁梧有力。
穿着铁匠铺给与学徒专用去掉长袖的短衣，短衣背面则纹着“铁”字。
三人找到一个路边摊，点了几大碗的馄饨。至于说去酒馆吃饭，在这世道，平头百姓几乎不会去。
现实不像小说里的那么潇洒，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酒馆里的一顿饭，还不如买点柴米油盐或二尺布实在。
“阿渊，顾叔叔的事情，节哀。顾叔去府城时，铁匠铺接到官府的单子，要打造好多刀兵，要的还很急切，我这边当时没法回去。”刘小虎带着歉意对顾临渊说道。
“没事的，虎子哥，里长当时和我说了”顾临渊拍了拍刘小虎的肩膀。
“对了，虎子哥，你刚刚说你们铁匠铺接到官府的兵器打造么？”顾临渊面带疑惑的问道。
“没错，就是顾叔叔出事的前几天，我们铺子里突然接到官府的通知，并拉来了很多铁矿石要我们打造刀兵。”
“长刀要千余柄，还有好多的箭头，还有长枪，铁匠铺全力打造，也就最近才完成官府的需求”
刘小虎说道：
“你看城卫军的武器全都是我们最近打造他们更换的，听说他们有的人为了新武器，好几天都空着手站岗，就为了分配到我们新打造的兵器。”
“虎哥，你们打造好的装备这么快城卫军就装备上了吗？”
“那倒不是，是我们每天打造好了一批，夜里府衙那边派人来收走一批。”刘小虎一边吃一边说着。
“虎子哥，你是咋知道的这些事情？”顾临渊继续问道
“哦，这个啊，是我师傅无意间和另一个老师傅说的，正常官府是不会让铁匠铺打造大批量的兵器，最多是维修一下衙门胥吏的刀兵，这次是大量的兵器，他还说这次交给官府怎么这么急切，刚打好就收走了。而我有一天晚上起夜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动静，我开始以为进小毛贼了，然后偷偷过去看到他们把白天打造好的兵器运走，当时也没在意，就以为是官府要的急。”
听到刘小虎的话后，顾临渊沉吟了许久，总觉得这里面藏着问题，并没有再问反而对着刘小虎说道：“虎子哥，今天这些话，之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也不要对任何人说今天的事。”
“放心吧，我这边很少出铁匠铺的，而且都是住在铺里。这些事也就今天你问了，否则我都没人去说。”
刘小虎看着一脸严肃的顾临渊郑重的说道，刘小虎也知道自己不是太聪明，顾临渊很少有严肃的时候，当他郑重的对他说话的时候，说明他察觉到问题。
“对了，阿渊，这回回去的时候多买点粮食，最近粮价又涨了，说是西面叛军越发势大，山东那边也出现饥荒，现在流民多了好多。”刘小虎说道。
顾临渊知道高迎祥，不过他也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是崇祯八年，距离他灭亡，也就一年了。
去年也就是崇祯七年，高迎祥部在陕西兴安州车厢峡遭陈奇瑜部合围，利用诈降计麻痹明军。
焚毁栈道后成功突围，今年被推为十三家七十二营盟主，现在应该统兵东进的路程中，之后便是破了凤阳，焚毁明太祖朱元璋祖陵（皇陵），震动朝野。
崇祯帝下诏罪己，撤换兵部尚书张凤翼。
崇祯九年七月，率部返陕途中，在周至黑水峪遭孙传庭伏击，激战三日后被俘，被槛送北京，崇祯帝亲审后凌迟处死于西市，首级传示九边。
“嗯，这次进城就是为了采购粮食和其他的必需品。”顾临渊说道。
三人边吃边聊，直到吃饱，付了铜钱后，三人便走回铁匠铺。
“虎子哥，我和阿成先去采买东西了，有时间多回村里，马上春耕了，不要刘爷爷下地干活干不了太久，刘爷爷知道你一个人在县城里会过的很辛苦，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在忙着，不想让你担心。”顾临渊对着刘小虎说道。
“我知道了，阿渊，我今天就和师傅请假，最近铺子里也没什么大量的活要做，而且还有师傅在，正好下午和你们一起回去”
“好，那下午你和刘爷爷一起在城门口，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虎子哥那我们先去坊市里了。”顾临渊说完对着刘小虎挥了挥手，带着阿成去往坊市。
两人先去了酒坊，一坛酒要三百文，买了两坛酒，剩下的一百多文，所购粮食也不足一斗。
家里的粮食也够两人吃到月余，索性暂时先留着备用，待高纯度酒蒸馏好了之后再做决定。
再之后两人又继续对着坊市转了几圈，发觉以身上剩余的钱财买不了什么之后，便去了城南门口处等着海叔他们集合回村。
距申时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安河村民陆续开始集合，顾临渊一群人坐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等待大家。
这时，一队官吏后面拉着七八个大桶，走出了城门，而在城外的流民看到后，也逐渐汇聚起来，逐渐围住这些小吏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