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川伸手，接过了那个红得发亮的苹果。
苹果不大，却被李洋的手心捂出了温度。
他看了一眼李洋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又看了一眼他那条还在微微发颤的腿。
“既然来了，就一起走。”顾凛川的声音沉稳，不带多余的情绪。
赖春生他们几个也跟着起哄：“对啊，李洋兄弟，一起走！沾沾喜气！”
李洋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这腿脚不利索，跟不上你们，别耽误了吉时。”
他往后退了半步，让开了路。
“你们先走，我……我慢慢跟在后头就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办公室门口。
周彤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那把红梳子，指节捏得发白。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气恼，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
顾凛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只一瞥，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再坚持，只拍了拍李洋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行。别逞强。”
说完，他转身，重新向林晚伸出手。
林晚将手放进他宽大的手掌里，回头深深地看了李洋一眼。
又看了看门口的周彤，眼里含着笑意，却什么也没说。
“走咯！新郎官接上新娘子咯！”
院子里又恢复了喧闹。
顾凛川牵着林晚，在一片祝福和笑闹声中，走出了加工坊的大门。
林晚被他扶着，侧身坐上了那辆绑着大红花的自行车后座。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
赖春生他们骑着自行车，刘师傅和几个女工也跟了上去。
一路欢声笑语，朝着顾家小院而去。
人群走得很快。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在给李洋和周彤留出空间。
李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水泥路还算平坦，可对他来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拐杖的木头底端在地上敲出“笃、笃”的闷响，单调而固执。
他需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右臂和那条好腿上，才不至于让受伤的左腿承受太多力道。
没走多久，他的额角就渗出了汗水。
冷风一吹，凉意刺骨。
他咬着牙，走得很慢。
周彤没有跟着送亲的大部队走。
她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在李洋身后，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可她的眼睛，却没离开过前面那个蹒跚的身影。
她看着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看着他每一次抬腿时，紧绷的背部肌肉都在颤抖。
她看着他停下来，用袖子胡乱抹一把脸上的汗，然后继续往前挪。
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又酸又胀。
这个傻子，这个疯子。
李洋只觉得左腿的肌肉开始不听使唤地抽搐，那是脱力前的征兆。
眼前阵阵发黑，脚下像是踩了棉花。
就在他经过一个不甚明显的小土坑时，拐杖的落点偏了一下。
“唔！”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一边倒去。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从侧后方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即将摔倒的身体稳稳架住。
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雪花膏香味的气息钻进鼻腔。
李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周彤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架着李洋大半个身体的重量，手臂绷得紧紧的。
“我只是……只是不希望晚晚的大喜日子，还要分心来操心你。”她开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李洋侧过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她别扭地扭开头，不肯与他对视，只有泛红的耳根出卖了她的心绪。
他心里的那点疼痛和疲惫，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刷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她嘴上说着不想让他给林晚添麻烦，其实是怕他摔了，怕他疼。
他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干净又纯粹，带着点傻气，像个得到了糖吃的孩子。
“好。”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
周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好什么好！站稳了！”
她想松开手，可看着他那条还在打晃的腿，终究没能狠下心。
她只能继续半扶半架着他，两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缓慢地向前移动。
李洋身上的重量，有一大半都靠了过来。
走着走着，他像是累极了，架在她腰间的手臂顺势往上一抬，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周彤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他的手臂很重，带着一个男人独有的力量感和温度，隔着厚厚的棉衣，沉沉地压在她的肩上。
这个姿势，亲密得让她心慌。
她想把他甩开，可他搭上来之后，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了些，走路的节奏也顺畅了一点。
他把她当成了他的另一根拐杖。
周彤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没动。
她默认了。
李洋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柔软和支撑，心跳得像擂鼓。
他贪婪地呼吸着她发间的清香，脚下的路，似乎也不再那么难走了。
冬日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慢慢地，融在了一起。
顾家小院门口，顾老爷子早就等在了门口，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气。
看到自行车过来，笑得合不拢嘴。
顾凛川将林晚抱下车，稳稳地放在地上。
“爸。”林晚一点也不扭捏，大声喊道。
“哎！好孩子！”顾老爷子乐呵呵地应着。
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实的红包就往林晚手里塞，“快进去，快进去，别在外面冻着。”
屋里正堂，八仙桌摆在正中，上面铺着红布。
顾老爷子坐在上首，满面红光。
林晚和顾凛川并排跪在红色的蒲团上。
“爸，喝茶。”林晚双手端着茶杯，递到老爷子面前。
“好，好。”老爷子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从身边的桌上拿起一个红包，塞到林晚手里。
“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我老顾家的儿媳妇了。小川要是敢欺负你，你跟爸说，爸给你做主！”
“爸，我哪敢。”顾凛川在一旁笑着说。
敬完茶，礼就算成了。
林晚站起身，刚想扶老爷子，就听见院门口传来赖春生他们夸张的嚷嚷声。
“哎哟！快来看啊！这谁啊？”
“李洋兄弟，你这拐杖是扔了？换了个更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