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夜来得格外早，像是被山壁吞了白日的光。壁上嵌着的荧光石渐次亮起，淡蓝的光晕漫过青石板，映得石室内一片清冷，侧门内隐隐传来林清寒压抑的咳嗽声，一声轻一声重，像根细针似的，一下下扎在刘源心上。
“喏，给你。” 苏婉儿蹦到他面前，塞过来一件半旧的月白道袍，鹅黄色的裙摆扫过石凳，带起细微的尘埃。“这是我刚入金光圣教时穿的，你先凑合一晚，总比裹着破布强。” 她歪着头，发间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鼻尖还沾着点未擦净的桂花糕渣，像沾了颗碎糖，透着稚气的可爱。
刘源接过道袍，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云纹刺绣，针脚虽有些松散，却依旧精致。他忽然想起林清寒袖口那抹藏不住的暗红，心头一紧，忍不住小声问：“苏师姐，林师姐的伤…… 真的是跟魔教打架弄的？她咳得那么厉害，会不会……”
“嘘！” 苏婉儿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圆眼睛紧张地瞟向侧门，指节都泛了白，“你疯啦？小声点！师姐最不爱听人提她的伤，要是被她听见，有你好受的！” 她松开手，又往刘源手心塞了颗圆滚滚的糖球，糖衣泛着微光，“这是灵髓糖，含着能安神，还能补点灵气，我偷偷藏的，给你了。”
糖球刚入口，就化作一股清甜的暖流滑进喉咙，顺着食道往下淌，连五脏六腑都觉得熨帖。刘源正想再追问，侧门 “吱呀” 一声开了，打断了他的话。林清寒站在门内，脸色虽依旧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眼神却清亮了许多，手里还捧着两卷泛黄的竹简，竹片边缘已磨得发毛，显然是常年翻阅的旧物。
“刘源，你过来。” 她的声音比白天缓了些，却依旧带着股清冷的穿透力，在寂静的石室内格外清晰。
刘源赶紧站起身走过去，目光落在竹简上 —— 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笔画扭曲古怪，有的像蜷着的小蛇，有的像飞着的小虫，他一个都不认识。林清寒将其中一卷递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手，带着一丝凉意：“这是《引气诀》的基础心法，你先背熟，明日我教你如何引气入体。”
“我、我不认字……” 刘源的脸 “腾” 地红了，手指紧张地抠着道袍下摆，布料都被捏出了褶皱，“胡伯就教过我数数，最多能数到一百，这些字我一个都看不懂。”
苏婉儿在旁边 “噗嗤” 笑出声，刚要开口调侃，被林清寒冷冷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肩膀却还在偷偷发抖。林清寒倒没动气，只是收回目光，指尖在竹简上轻轻一点 —— 那些原本僵死的小字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淡金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似的，慢悠悠飘进刘源的眉心。
“用心感受，不必刻意记字。” 她的声音带着股奇异的安抚力，像山间的清泉流过石涧，“引气入体，先辨周天脉络，后通四肢百骸，让灵气顺着经脉走……”
光点在刘源脑海里炸开，化作无数细微的暖流，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游走。他只觉得浑身酥麻，像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连后颈被打晕时留下的旧伤都不再作痛，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他闭着眼凝神感受，忽然听见 “嗤” 的一声轻响，像是布料被划破的声音。睁眼时，正看见林清寒飞快地收回手，指缝间渗着几颗鲜红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像绽开的小红花。
“师姐！” 苏婉儿惊呼着跑过去，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白色的药粉，“你又强行运功了！师父说过，你的寒毒不能再催动灵气，会加重伤势的！”
林清寒甩开她的手，药粉撒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对刘源道：“记住刚才灵气游走的感觉，明日卯时再来找我，不可偷懒。” 说罢转身进了侧门，关门的声响比昨夜更重，像是用尽了力气，震得石室内的荧光石都晃了晃。
刘源捏着空荡荡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林清寒指尖的凉意，还有那抹触目惊心的红。苏婉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散落的药瓶，嘴里小声嘟囔着：“都怪那个该死的血煞掌！魔教的邪功就没个好东西，非要用自身精血催动，打中了还会寒毒侵体，每到月圆之夜就痛不欲生……”
“血煞掌？” 刘源赶紧追问，往前凑了两步，“那是什么？能治好林师姐的伤吗？”
“就是魔教黑风谷的独门邪功，阴毒得很！” 苏婉儿气鼓鼓地戳着药瓶，脸颊鼓得像个包子，“中了这掌的人，寒毒会慢慢渗进骨髓，只能靠护心丹压制，根本没法根治……” 她突然捂住嘴，大眼睛里满是慌乱，像说错话的孩子，“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别告诉师姐是我讲的！”
这夜刘源睡得格外浅，像浮在水面上，稍微一动就会醒。他躺在简陋的石榻上，侧耳听着侧门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压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些金色光点游走的轨迹，还有林清寒指缝间的血珠。天快亮时，他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忽然听见一阵极轻的刮擦声，“沙沙沙”，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石壁，又像是老鼠在啃木头，在寂静的石室内格外清晰。
“谁？” 他猛地坐起身，手不自觉地摸向身边的石头，却看见角落里的铁蛋缩成一团，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溜圆。“你也听见了？”
铁蛋用力点头，脸色惨白得像纸，声音发颤：“像、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伸手指向石室深处的阴影，那里堆着几个蒙尘的木箱，上面盖着破旧的黑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刮擦声越来越响，还夹杂着细碎的低语，像有人在耳边呢喃，却听不清具体的字句。刘源想起苏婉儿说过这里是金光圣教的联络点，说不定藏着什么秘密，那声音说不定就是冲着秘密来的。他握紧手里的石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借着荧光石的微光，伸手掀开最上面那只木箱的黑布 —— 里面竟整齐码着些枯黄的符箓，边角都已发黑发脆，像是一碰就会碎。
“嘻嘻…… 又来新人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刘源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石头扔出去，心脏 “怦怦” 直跳，撞得胸口发疼。他猛地回头，阴影里空空荡荡，只有那些符箓在微微颤动，像是有看不见的风吹过，发出细微的 “哗啦” 声。
“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他壮着胆子喝问，声音却有些发颤，手心已沁出冷汗。
“小娃娃…… 别害怕…… 靠近点……” 那声音带着股腐朽的气息，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我知道…… 你师姐的伤…… 也知道怎么救她……”
刘源心头一紧，所有的恐惧都被 “救师姐” 三个字压了下去。他往前凑了凑，蹲在木箱旁，盯着那些颤动的符箓：“你是谁？怎么救林师姐？”
“别问我是谁……” 老者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近时远，“想救你师姐…… 就去断魂崖…… 找血莲…… 唯有血莲能解血煞掌的寒毒……”
“断魂崖？血莲？” 刘源赶紧追问，生怕错过一个字，“断魂崖在哪里？血莲长什么样？”
“记住…… 血莲花开三叶…… 只在子时绽放…… 必须子时采摘…… 迟了…… 就会被魔教的人…… 捷足先登了……” 话音刚落，最底下的几张符箓突然燃起幽蓝的火苗，火光中缓缓浮现出个模糊的老者身影 —— 只剩半张脸，另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碎了，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鬼火，透着诡异的阴森。
“快…… 他们来了…… 再不走…… 就来不及了……” 幽蓝火苗突然暴涨，老者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像是要被火焰吞噬，“保护好…… 你师姐……”
火苗 “噗” 地一声熄灭，阴影里瞬间恢复寂静，只留下满地黑色的灰烬，还有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刘源愣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脑子里反复回响着 “断魂崖”“血莲” 两个词，刚要转身去告诉林清寒，就听见侧门 “哐当” 一声被撞开，力道大得差点让门板脱臼。
林清寒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张纸，手里的长剑出鞘半截，寒光闪闪的剑尖直指刘源，声音发颤：“你在干什么？谁让你碰这些符箓的？” 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反而满是惊惧，握着剑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我、我听见有声音，过来看看，就发现了这些符箓……” 刘源赶紧指着地上的灰烬，急切地解释，“有个老者的残魂说，想救你，要去断魂崖找血莲……”
“住口！” 林清寒厉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不准再提‘断魂崖’！谁让你听信这些邪祟之言的？”
苏婉儿也被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跑出来，刚要问怎么回事，看见满地的灰烬和散落的符箓碎片，突然尖叫一声，脸色瞬间煞白：“这、这是前代长老的残魂符箓！师父说过，这些符箓封印着长老的残魂，一旦被唤醒，就会引来灾祸！”
林清寒捂着胸口后退两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血咳出来，嘴唇上立刻印出两道牙印，渗着血丝。刘源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还有那强撑着的模样，突然想起老者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 她不是不想提断魂崖，是怕自己去冒险。
“师姐，” 他鼓起勇气开口，眼神坚定，“断魂崖在哪里？我去给你找血莲。”
林清寒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就在这时，侧门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三长两短，节奏急促，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刺耳，像催命的信号。
“他们找来了！是黑风谷的人！” 苏婉儿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他们肯定是跟着我们的踪迹来的！”
林清寒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长剑 “唰” 地归鞘，对两人沉声道：“别慌，跟我从密道走，这里不能待了。” 她转身时，刘源看见她裙摆下的青石板上，滴落了几滴暗红的血珠，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格外扎眼。
密道藏在石室角落的石壁后，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淡淡的霉味。刘源跟在林清寒身后，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他心里反复默念着那两个名字 —— 断魂崖，血莲。他不知道断魂崖有多危险，也不知道血莲好不好找，但他知道，必须跟上前面那道踉跄却依旧挺直的白衣身影，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所有伤痛。
密道的出口设在一处瀑布后面，当冰冷的水花溅在脸上时，刘源才彻底清醒过来。他听见苏婉儿凑在林清寒身边，低声说：“师姐，你的手好冰，比瀑布的水还凉……”
林清寒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远处的山林里，隐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呼喊的声音，像无数只饥饿的野兽正在逼近，越来越近。刘源攥紧了手里的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一定要保护好师姐，找到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