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所畏在空荡的走廊里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冰凉的指尖被纸张硌出细痕,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滞涩的寒意驱散,然后机械地将那份报告重新塞回文件袋,仔细封好。
他对着光洁的墙壁瓷砖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让脸上的苍白褪去,这才转身,迈着刻意平稳的步伐回到了姜小帅的办公室。
“这么快?”
姜小帅从电脑后抬起头,目光在吴所畏脸上打了个转,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残余的异样,
“大畏,你没事吧?脸色怎么有点白?是不是报告有什么问题……”
作为医生,他本能地联想到最坏的可能。
吴所畏心头一紧,立刻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生硬:
“没……没事!我好着呢,报告一切正常,身体倍儿棒!”
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故作轻松,“可能就是刚才走急了点。”
姜小帅将信将疑,“没事就好。”
“知道啦。师父,公司那边还有事,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找你。”
吴所畏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告别,转身离开的背影带着一丝逃离意味。
姜小帅望着他迅速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多年的了解让他确信吴所畏的状态不对。
他想了想,起身去了三楼体检中心,想调阅一下吴所畏的原始报告看看,不巧的是,负责的主任刚好外出,查询未果,此事只得暂时搁置。
回程的路上,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车窗,却丝毫驱不散吴所畏心头的阴霾。
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思绪却早已飘远,几次险些错过转弯路口。那份报告被他塞进了副驾驶座的储物盒里,像一个沉默的秘密。
直到将车停进自家门前,熄了火,在一片寂静中,他才允许自己真实地恍惚了片刻。用力揉了揉脸,再次戴上平静的面具,他推门回家。
屋内暖气充足,弥漫着熟悉安心的气息。
池骋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大屏幕专注地打着游戏;辛巴懒洋洋地趴在一边,看着小十一和大鱼在不远处为了一个玩具扭打成一团,毛茸茸的尾巴悠闲地轻扫地面。
“畏畏,回来了?”池骋听到动静,暂停游戏,回头看了他一眼。
“嗯。”
吴所畏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他避开池骋探寻的目光,弯腰换鞋,脱下厚重的外套挂好,然后径直穿过客厅,走向卧室,脚步比平时沉重。
池骋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吴所畏走进卧室,换上睡衣,动作有些迟缓,然后直挺挺地仰面躺倒在床中央,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镜面。
镜中的自己,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里有一种他无法完全掩藏的茫然与哀伤。
一个无声的问句在心底盘旋,带着冰冷的回响:
梦……终究要到醒来的时刻了吗?
门被轻轻推开,池骋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坐下,温暖的手掌抚上吴所畏的额头:
“畏畏,怎么了?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吴所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将眼底的情绪压下去。
他侧过身,伸出手臂环住池骋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体温和气息。
“没事,”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刻意掩饰后的疲惫,
“就是有点累,可能是没睡好。”
池骋低下头,在他微凉的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手指插入他柔软的发间,力道适中地按摩着他的头皮,试图缓解那份无形的紧绷。
“累了就好好睡一会儿。” 他低声说。
“对了,我今天还抽空回了趟老宅,去看咱妈了。陪她吃了午饭,她精神头挺好的,还念叨你呢。”
“嗯,”
吴所畏在他怀里轻轻应着,“咱们上周不是刚回去过吗?你怎么又跑一趟。”
“那不得多表现表现?”
池骋的语气带着点调侃,却无比认真,
“毕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得让她习惯我的存在,看到我的诚意,一点点软化立场才行。”
吴所畏听着,心里那处酸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同时又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开口,问了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
“池骋,我今天……刷手机的时候,看到一个故事。讲的是一对同性情侣,他们特别相爱,一起克服了家里反对、社会压力好多困难,好不容易才得到认可,安稳下来。”
池骋按摩的手指未停,静静地听着。
吴所畏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又像在梦呓:
“可是后来……其中一个人生了很重的病,没治好,去世了。剩下的那个人……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再也走不出来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池骋,“池骋,你说……如果你是活下来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办?”
池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吴所畏,看到他眼中异常认真的神色。池骋没有直接回答假设,而是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是他!”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拒绝这种不祥的假设。
“哎呀~”
吴所畏被他这直接了当的回答弄得有些无奈,轻轻捶了他一下,
“我这不是跟你聊天嘛,探讨一下嘛!你这倒好,直接把天聊死了。”
但他似乎不死心,又往池骋怀里蹭了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追问:
“就是‘假设’嘛……你说说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池骋感觉到了他异乎寻常的认真,虽然不解,但还是顺着他的问题,认真思考了片刻。
他收紧了手臂,将人搂得更实,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勾勒一个他极力不愿触碰,却又因吴所畏的坚持而不得不面对的画面:
“我想,我大概会带着另一个人那份,一起活下去吧。”
他的下巴蹭了蹭吴所畏的发顶,
“替他去看他没看过的风景,去完成他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去尝他没吃过的美食……把他的喜好变成我的习惯,把他的愿望活成我的日常。这样,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
“因为我觉得,如果换作是活着的那个人先走,他也一定希望另一个人这样,替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而不是被困在原地。”
吴所畏静静地听着,眼眶微微发热。他用力眨掉那点湿意,将脸更深地埋进池骋的胸膛,声音带着一种释然又凄凉的平静:
“嗯,这样很好。现在看来……老天对咱俩,其实已经不薄了。给了咱俩一张额外的‘复活卡’。可世界上很多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像是在对池骋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说服自己:
“是啊……应该知足了。真的……应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