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锚点
清晨五点，许念在修复室醒来。
她身上盖着顾言深的外套，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昨晚为了准备公益讲座的课件，她工作到凌晨，索性在工坊的休息室过夜。没想到他半夜找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给她披上外套，自己则在旁边的沙发上守了一夜。
许念坐起身，看见顾言深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晨光微熹，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侧脸。她轻轻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去床上睡吧。”她小声说。
顾言深睁开眼，眼底有血丝，眼神却清明：“几点了？”
“还早。”许念握住他的手，“你昨天不是有跨国会议吗？怎么还过来？”
“不放心。”他简短地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熬夜了。”
“讲座的课件要做细一些。”许念解释，“既然决定要做，就要做好。”
顾言深看着她，眼神复杂。这一个月来，许念的日程排得越来越满——“八破图”修复进入关键期，艺术博物馆的策展工作启动，公益讲座的筹备，再加上婚礼的琐碎事宜。她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却从不说累。
“许念，”他认真地说，“你可以不用这么拼。”
“我知道。”她微笑，“但我喜欢。”
这是真话。忙碌，但充实；疲惫，但满足。她终于可以全情投入热爱的事业，并且让这份热爱被更多人看见。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顾言深不再劝，只是将她拉起来：“走，回家吃早饭，然后睡一会儿。讲座是下午两点，来得及。”
许念看着修复台上摊开的资料——那是她花了三个晚上整理的修复案例，每一个案例都配有详细的步骤说明和原理讲解。她原本计划今早再校对一遍。
“课件……”
“我让李特助来取。”顾言深不容置疑地说，“他会校对排版，下午一点前送到讲座现场。现在，你需要休息。”
许念还想说什么，但看见他眼中的坚持，终于妥协。她确实累了。
离开工坊时，天刚蒙蒙亮。城市还没完全醒来，街道空旷安静。顾言深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微凉的晨风中。
“顾言深。”
“嗯？”
“谢谢你。”
他侧头看她：“谢什么？”
“谢谢你从来不阻止我追逐想要的东西。”许念轻声说，“哪怕那些东西会让你担心，会让你半夜跑来找我，会让你不得不分担更多。”
顾言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晨光中，她的脸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睛依然明亮。
“许念，”他说，“我爱你，不是要你成为我想要的样子，而是要你成为你自己最好的样子。如果你追逐梦想的样子让你发光，那我就做那个在台下为你鼓掌的人。”
许念的鼻子一酸，眼眶发热。
“而且，”顾言深笑了，笑容里有难得的温柔，“你追逐梦想的样子，很美。”
公益讲座的消息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后，预约人数在二十四小时内突破五百。艺术博物馆不得不更换场地，将讲座移到最大的报告厅。
许念看到这个数字时，有些无措。她原本预计最多来一百人，没想到……
“这说明大家真的感兴趣。”吴老安慰她，“是好事。”
“但我怕让他们失望。”许念看着电脑屏幕上还在增加的数字，“我只是个普通的修复师，没有那么多的传奇故事，也没有那么深的学问。”
“那就讲你最懂的。”吴老说，“讲你怎么调第一个颜色，讲你怎么判断绢本的年代，讲你在修复时遇到的困难和解决的办法。真实的，就是最动人的。”
许念深呼吸，点点头。
下午一点，报告厅外已经排起了长队。许念从后台的窗户看出去，人群中有年轻人，有中年人，甚至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手里拿着笔记本，眼神里充满期待。
她的心跳有些快。
手机震动，是顾言深发来的消息：【我在第三排。别紧张，做你自己就好。】
许念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她知道他今天原本有重要的商务谈判，却还是推掉来了。
一点五十分，工作人员提醒她准备上台。许念最后看了一眼镜子——简单的白色衬衫，深色长裤，头发扎成低马尾。没有刻意的装扮，就像平时在工坊一样。
走上台时，掌声响起。许念在舞台中央站定，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面孔，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然后她看见了顾言深。他坐在第三排正中，西装外套搭在膝上，白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她修复的那枚袖扣。他看着她，眼神沉静，唇角有浅浅的笑意。
许念的心忽然就定了。
“大家好，我是许念。”她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报告厅，“一个文物修复师。”
讲座原定两小时，最终进行了两个半小时。
许念没有准备华丽的ppt，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她的日常工作。她讲如何通过显微镜观察画绢的纤维，判断它的年代和产地；讲如何通过颜料的褪色程度，推测一幅画的保存环境；讲修复不只是技术活，更是与古人的对话——要理解画师的笔意，要感受那个时代的气息。
她展示了几件修复案例的图片，从最初破损的状态，到修复后的样貌。每一张对比图都引来惊叹。
提问环节，问题一个接一个。
“许老师，您觉得修复师的职业道德底线在哪里？”
“许老师，传统技艺如何应对现代科技的冲击？”
“许老师，年轻人想入行，您有什么建议？”
许念一一回答，不回避，不敷衍。当有人问到那个敏感的问题——“有人质疑您成名太快，背后有资本推动，您怎么看？”时，报告厅里安静了一瞬。
许念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
“首先，我确实成名很快，这一点我不否认。”她坦然地说，“但我想说的是，所谓的‘成名’，对我来说只是意味着有更多人看到了修复这个行业。至于资本推动……”她看向第三排，“我的未婚夫确实给了我很多支持，但那些支持是：为我请来最好的老师，为我升级工坊的设备，在我熬夜工作时给我送一杯热茶。他从来没有用他的影响力，为我在专业领域争取过任何一个不该得的项目。”
她顿了顿，声音更清晰：“‘八破图’的修复资格，是我和我的团队通过盲审拿到的；《国家艺术》的专访，是他们看了我的工作记录主动联系的；今天的讲座，也是我自己想做的。这些，都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报告厅里响起掌声。许念看见顾言深也在鼓掌，他的眼神里有骄傲，有温柔，还有深深的理解。
讲座结束后，人群久久不散。许念被团团围住，签名、合影、回答更多问题。顾言深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等着。
等最后一个人离开，已经下午四点半。许念走到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等久了吧？”
“不久。”顾言深递给她一瓶水，“讲得很好。”
“真的吗？”许念的眼睛亮起来，“我中间有几个地方卡壳了。”
“真的很好。”顾言深认真地说，“真实，诚恳，有力量。我在台下听的时候就在想，我的念念，真的长大了。”
许念喝水，掩饰微微发烫的脸颊。
“不过，”顾言深话锋一转，“下次别站两个半小时。给你准备了小讲台和椅子，你偏不用。”
“站着讲比较有状态。”许念小声辩解。
顾言深无奈地摇头，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家。你今天可以好好休息了。”
晚饭后，许念靠在沙发上处理讲座后的邮件。有感谢信，有合作邀请，还有几封是年轻学生发来的，询问能否来工坊实习。
顾言深端着水果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需要帮忙筛选吗？”
“不用。”许念摇头，“我想每封都自己回。他们鼓起勇气发邮件，值得认真对待。”
顾言深不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一本财经杂志，安静地陪着她。
处理到第九封邮件时，许念停下来，揉了揉眉心。
“累了就明天再处理。”顾言深说。
“不是累。”许念靠在他肩上，“是觉得……责任很重。今天在台上，看到那么多人对修复感兴趣，我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这个行业被看见了，害怕的是我承担不起这份期待。”
顾言深放下杂志，将她搂进怀里：“许念，你不需要承担所有的期待。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做好你的工作。其他的，自然会有人跟上。”
“会吗？”
“会。”他肯定地说，“你今天在台上说的每一句话，展示的每一张图片，都会在某个年轻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也许现在不会发芽，但五年后，十年后，总会有人因为今天的讲座，走上这条道路。这就是传承。”
许念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商人。”顾言深微笑，“商人最懂影响力的价值。你今天影响的不是五百个人，而是五百个可能影响更多人的人。这种影响力，会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
许念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你总是能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
“这是我的专长。”顾言深吻了吻她的额头，“而你的专长，是让古老的东西重新发光。我们各司其职，不是很好吗？”
窗外夜色渐深，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温暖的光晕中，两人相拥而坐，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顾言深。”
“嗯？”
“契约还有四十四天到期。”
“嗯。”
“到期那天，你想做什么？”
顾言深想了想：“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卖了个关子，“不过现在，你需要去睡觉。明天‘八破图’要进入最后的接笔阶段，你需要最好的状态。”
许念顺从地点头。她确实累了，身心俱疲，但也心满意足。
洗漱后躺在床上，许念很快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她感觉顾言深在她身边躺下，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
“顾言深。”她半梦半醒地呢喃。
“我在。”
“我今天在台上……真的讲得好吗？”
“真的。”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温柔而坚定，“我的念念，是世界上最会发光的人。”
许念在梦中笑了。她知道这不是真的——世界上有那么多优秀的人，她只是其中一个。但在他眼里，她是最好的。这就够了。
夜深了，城市安静下来。修复室里的“八破图”静静躺在恒温柜中，等待明天的继续。艺术博物馆的策展办公室还亮着灯，赵维在修改展览方案。那些听了讲座的年轻人，有的已经入睡，有的还在兴奋地讨论。
而许念，在她爱的男人怀里，沉沉入睡。
今天很累，但值得。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但她不怕。因为她知道，无论走多远，无论遇到什么，她都有锚点——她的技艺，她的初心，还有身边这个永远会接住她的人。
夜色温柔，梦也温柔。而新的太阳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