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低头磨墨,站在她的位置上,刚好能够看见胤禛正在写的东西。
“寄予菀菀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莞莞类卿!
莞莞类卿!
真是可笑!
可比这更可笑的,是这个男人自以为是的骄纵,和自以为能够玩弄人心的愚蠢。
他叫她过来,还提前写下了这样恶心人的东西,既侮辱了她甄嬛,也侮辱了纯元皇后——
他若当真的爱重一人,那全天下便只爱那一人,任谁再相似,会垂怜,会有几分爱护之心,可绝不会生出爱意,更不会有男女之情。
他的爱,总是如此廉价,唯一能够感动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自己。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甄嬛垂着眼,让自己的手慢慢颤抖起来,眼神盯着胤禛写下的东西,不敢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胤禛脸上。
一是还没有酝酿好情绪,二,是怕自己眼底的讥讽没有清除干净。
他希望通过这些诗来驯化她,可她从来不是能够被驯化的狗,即便因为什么而蛰伏,也一定是为了更好的击杀猎物!
她磨墨的手渐渐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那首诗,心里想着,若是这首诗是娘娘写的,若娘娘亲近她,只是因为对端妃娘娘有心思,却因为怕伤害端妃娘娘,而拿她甄嬛当做替身……
只是这样认真地想一想,她就痛彻心扉,她就满腔恨意,她就愤愤不平,她就……想要拉着她一起毁灭!
她的眼泪滴落在了书桌上,低声呢喃:“纵得菀菀,莞莞类卿,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墨条从她手里坠落,砸在砚台上,墨汁飞溅出来了一些,散落在她干净的袖摆上,形成永远也擦不掉的腌臜污垢。
她终于看向了胤禛,眼神里带着人生崩碎的痛苦和不可置信:“皇上到底将臣妾当做什么?”
胤禛冷冷看着她,清晰地看见了她勉强维持在恭敬之后的决绝。
她还是太倔强了。
这样疾言厉色,越发不像她了。
胤禛冷冷地将一沓纸砸在她身上:“莞嫔,你放肆!”
甄嬛脸色猛地白了白,立刻跪下来,浑身颤抖:“皇上,四郎……原来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全都是嬛嬛自以为是的骗局?原来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对臣妾的居高临下的嘲讽,竟是如此吗?!”
她下意识地扶着自己的肚子,用最后一丝期盼看着他:“许是嬛嬛多思,皇上并非是这个意思,对吗?”
她就像是一株攀附在蚕丝上菟丝花,只要这根苟延残喘的丝线一断掉,就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胤禛抿了抿唇,看着她强压绝望悲痛,又拼命挣扎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心疼:“……能有几分像菀菀,是你的福气。”
甄嬛眼中最后的一丝光瞬间熄灭了,紧紧攥着地上那张写着“莞莞类卿”的纸,哽咽问道:“这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胤禛冷冷地盯着她,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甄嬛惨然笑了出来,低低地喊:“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胤禛不悦:“甄氏……”
不等他的话说完,甄嬛就噗地吐出一口血来,晃了晃,倒在了地上,闭上眼睛前,她双眼含泪地望着胤禛,似乎有什么未尽之言要说,可嘴唇张了张,便泪流满面地昏死了过去。
胤禛吃了一惊:“嬛嬛!”
他立刻从贵妃榻上跳下来,快步将人抱了起来:“快去叫太医!”
他快步将甄嬛抱进了屋子里,放在龙床上的时候,头一次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后悔不该这么逼她。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聪明些的小姑娘,这么多年来她爱惨了他,以为他也这样对她。
纯元旧衣的事,是皇后早有算计,只怕为的就是今日。
而嬛嬛,这大半个月来一定多方猜测,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何那样重罚她,也定然无数次怀疑,又无数次选择了相信他有苦衷。
若嬛嬛因为一件旧衣裳母子双亡……
胤禛的思绪陡然滞了滞,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如此惧怕甄嬛死去。
他更怕,怕甄嬛跟纯元落得一个结局。
看见温实初从外面狂奔进来,他沉声道:“不必跪了,立刻给莞嫔检查!……她刚刚竟吐血了!”
温实初原本看见甄嬛衣裳上有血迹,就已经心里咯噔,如今见皇上竟都露出了慌张之色,心里又往下沉了沉。
他不敢废话,忙跪到了床边,去给甄嬛诊脉。
他心脏狂跳,颤颤巍巍地立刻转身磕头:“莞嫔娘娘这是大悲大痛之下伤了心脉,臣,臣只怕是要用狠药先保住娘娘的命,只是肯定要伤到娘娘的身子,将来……将来……”
胤禛心头一沉:“说!”
温实初以头抢地:“将来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胤禛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再次被后悔抓住了心神。
他不该逼迫嬛嬛。
他明知道嬛嬛如今怀有身孕,怎么就非要起了心思去逼她?!
苏培盛在一旁着急地跺脚:“哎呦!这可如何是好啊!本来都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成这样了?!”
胤禛的眼神陡然一深。
是啊!
本来好好的,怎么他忽然就非要逼她?
是皇后。
皇后特意来他跟前哭了一番纯元,叫他想起来了亡妻,叫他忽然就对嬛嬛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他先叫人去永寿宫召见嬛嬛,好巧不巧皇后就来哭了。
他果然还是太心软了,才会再一次被皇后利用!
亏他还真以为皇后真的改了!
他沉声道:“立刻去叫陈集!立刻!马上!”
温实初再次以头抢地:“院正大人能来,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微臣先给娘娘喂药,先护住心脉!”
胤禛摆手:“快去!”
温实初忙打开药箱,拿了药出来交给槿汐:“用温水送服,服下之后,娘娘只怕会再吐淤血,先别慌,等,等院正大人来了,再说。”
槿汐都快哭了:“温大人都这样说了,奴婢怎么能不慌张?!”
她手脚麻利地去给甄嬛喂药,可颤着手喂了好几次,都喂不进去,哭求胤禛道:“皇上,皇上您来劝劝我们小主吧,小主她性子倔,可她最听您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