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青铜门后的刹那,预想中的狂暴能量撕扯并未降临,瞬间的形神俱灭也未曾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休无止的……坠落。
一种无限漫长、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坠落,仿佛整个意识都被卷入了永恒的下坠漩涡。我们身处绝对的虚无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物质,没有能量,甚至连“上下左右”的空间概念都在此刻彻底失效,只剩下纯粹的“无”包裹着一切。
混沌领域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却又被这片“无”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迅速稀释、排斥。领域边缘的混沌气息如同遇到克星,在无声中消融,化作与周遭一致的虚无。我只能全力收缩领域,将其紧紧贴在周身数尺范围,以混沌本源强行维持着领域的存在,才勉强抵挡了归墟内部“空无”的同化之力,护住身边几人。
敖倾下意识地将祖龙逆鳞贴近心口,龙躯微微蜷缩,清冽的龙气几乎凝为实质,却依旧无法驱散周身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龙目中满是警惕与不安。哪吒紧握火尖枪,手心沁出冷汗,风火轮上的火焰黯淡到极致,连三昧真火都仿佛要被这虚无冻结,他死死屏住呼吸,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便会引来归墟的注意。沙悟净被混沌气息牢牢包裹,依旧处于半昏迷状态,气息微弱却平稳,而应龙那庞大的龙躯在这里也显得渺小不堪,它收敛了所有辉光,破碎的龙翼紧紧贴合着身体,燃烧的魂火黯淡下去,只剩下两点微弱的幽蓝,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应龙的意念带着被归墟气息侵蚀的虚弱,传入我们识海,满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茫然:“这里……便是归墟内部?万物终结之地……果然……连‘存在’本身都在此处消弭……上古传说并非虚言,踏入归墟者,无一能返……”
我们如同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这片终极的“无”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所有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弹指一瞬,或许是跨越万年,连感知都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与这片虚无融为一体。
就在连我的混沌意念都开始感到一种被逐渐“稀释”的疲惫,意识即将陷入沉睡时,前方那绝对的“无”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异样。
那并非实体,也非能量,更像是一道极其细微的、“存在”过后残留的……“痕迹”。如同平滑如镜的水面上,一道早已消失的涟漪留下的微弱记忆,在绝对虚无中顽强地维持着一丝“曾经存在”的证明。
我立刻凝聚心神,驱散蔓延的疲惫,操控着混沌领域,如同操控一叶在风暴中飘摇的孤舟,朝着那道“痕迹”的方向艰难地“划”去。混沌领域与归墟虚无的摩擦加剧,领域边缘不断消融又不断被补充,每前进一寸都要耗费巨大的心神与本源。
越是靠近,那“痕迹”便越发清晰。它并非单一的点,而是一道漫长的、蜿蜒的、仿佛某种巨大物体曾在此处“经过”后留下的“轨迹”。轨迹之中,残留着一种与周遭“空无”格格不入的、微弱却坚韧的……佛门气息?
那气息纯净、浩大,带着渡化众生、普度慈悲的意蕴,虽然极其稀薄,如同风中残烛,却在这片连“存在”都被否定的归墟内部,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顽强地证明着自身曾经“存在”过,与归墟的死寂形成极致的反差。
“这是……灵山的气息?!”哪吒最先辨认出这股气息的来源,他身为天庭神将,常年与灵山诸佛打交道,对佛力并不陌生,此刻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灵山的人……竟然也曾进入过归墟?还在此地留下了如此凝而不散的痕迹?能在归墟中留下痕迹,绝非寻常佛陀所能做到!”
敖倾亦是面露惊容,龙目紧盯着那道佛力轨迹,心中满是疑惑:“灵山与归墟,一为慈悲渡化之地,一为终极毁灭之所,两者本该势同水火,为何灵山会有人踏入归墟?难道与天庭、灵山操控归墟之门的图谋有关?”
应龙那幽蓝的魂火剧烈跳动起来,传递出混杂着震惊、愤怒与一丝恍然的意念:“果然……果然与他们有关!昊天与如来……他们早已窥探过归墟!这轨迹蕴含的佛力虽然稀薄,但法则底蕴极其深厚,绝非寻常菩萨所能留下……至少是……大佛,甚至……更高层次的存在!”
沿着这道佛力轨迹继续向前,周围的“空无”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开始出现一些极其稀薄的、扭曲的“碎片”。那是被归墟力量侵蚀、分解后残存的法则碎片,或是某些强大存在湮灭后留下的执念印记,光怪陆离,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充满破败与终结的意味,稍纵即逝。
在这条由佛力轨迹指引的、仿佛航行在毁灭之海上的脆弱航道上,我们又“前行”了不知多久,感觉像是跨越了无数个时空,终于,在前方那永恒的“无”之中,出现了一个……“物体”。
那是一座塔。
一座通体由某种暗金色材质构筑而成的、残破不堪的佛塔。塔身倾斜近三十度,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痕,许多地方已经彻底崩塌,露出内部空荡荡的、被虚无侵蚀的结构,塔檐断裂,风铃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金属残片在虚空中微微晃动。它就这么孤零零地悬浮在归墟的“空无”之中,如同大海狂涛中一座即将沉没的孤岛,在终极毁灭的环境中顽强地维持着最后一丝存在。
塔身之上,依旧残留着与那道轨迹同源的佛门气息,只是更加微弱,更加……死寂。仿佛这座塔本身,也正在被归墟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消化”着,每一秒都在走向湮灭。
佛力轨迹的尽头,便是这座残塔的基座。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残塔,落在它那布满裂纹的基座上。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在这片“无”的领域中,这种实质感显得如此不真实,仿佛一脚踏空便会坠入无尽虚无。基座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尘埃般的物质,那是塔身风化后留下的残渣,一触即碎。
塔门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如同巨兽之口的洞口,里面漆黑一片,连神识探入其中,都感到一种强烈的粘滞与消融之力,仿佛要将神识彻底吞噬。
“要进去吗?”哪吒看着那漆黑的塔内,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在这归墟内部,任何未知都意味着极大的风险,谁也不知道塔中隐藏着什么,或许是生路,或许是更深的毁灭。
我凝视着塔内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混沌气息全力运转,仔细感知着其中的动静。除了残留的佛力,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佛力截然不同的波动,那波动冰冷、凝练,带着终结一切的意味,却又比归墟本身更加具有针对性。
“里面……有东西。”我沉声道,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迈步踏入塔中。
塔内空间比从外面看更加广阔,仿佛自成一方小世界,只是这片小世界也正处于崩坏的边缘。地面、墙壁、穹顶,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巨大纹路,透过这些纹路可以清晰看到外面那永恒的“无”,仿佛下一秒整座佛塔便会彻底崩解,融入虚无。残破的佛像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各处,金身剥落殆尽,露出内部漆黑的木质核心,核心上布满诡异的腐蚀痕迹,仿佛被某种邪异力量从内部啃噬过,失去了往日的庄严神圣。
我们沿着残破的阶梯,小心翼翼地向塔内深处走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尘埃与腐朽混合的气息,夹杂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波动,随着深入,那波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终于,在佛塔最底层的大殿中央,我们看到了那异样波动的来源。
那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也不是潜伏的活物。
而是一具……骸骨。
一具盘膝而坐,保持着禅定姿态的骸骨。骸骨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琉璃光泽,如同万年古玉雕琢而成,在这破败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每一块骨骼都完整无缺,关节处依旧保持着禅定的弧度,仿佛只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而非陨落。骸骨身上披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袈裟,布料早已褪色、风化,一触即碎,只剩下几片残破的布片勉强挂在骨骼上,依稀能辨认出昔日的僧袍样式,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佛力印记。
而在骸骨的心口位置,插着一柄剑。
一柄样式古朴、通体漆黑、没有任何光华的短剑,剑身窄而薄,边缘锋利得仿佛能切割虚无,却散发着令我都感到一丝心悸的终结气息。那气息与归墟同源,却又更加凝练,更加致命,带着一种主动抹杀“存在”的决绝,短剑深深没入琉璃骸骨的心口,剑柄微微颤动,似乎还在缓慢地释放着终结之力,将骸骨的最后一丝生机彻底锁死。
那丝微弱的异样波动,正是从这具琉璃骸骨与那柄黑色短剑上共同散发出来的,相互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是……金身罗汉的骸骨?”哪吒凑近观察,辨认出那琉璃骨骼的特质,倒吸一口凉气,“罗汉金身,万劫不磨,坚不可摧,即便陨落,金身也会留存万古……竟会在此地陨落,还被这柄剑钉在原地,连金身都无法保全!”
应龙巨大的龙首缓缓凑近,魂火死死凝视着那柄黑色短剑,意念中充满了凝重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这剑……上面的气息……与归墟同源,却又更加纯粹,更加具有针对性……仿佛是归墟之力的凝练体,专门用于抹杀强大的‘存在’……更……凝练……更……致命……连上古神躯都能轻易洞穿!”
我缓步走近那具骸骨,目光落在骸骨那空洞的眼窝,以及那保持着禅定结印姿态、却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手指上。这具骸骨生前必定是一位修为高深的佛门大能,即便陨落,依旧保持着禅定的尊严,只是不知为何会闯入归墟,又被这柄诡异的短剑所杀。
忽然,那骸骨空洞的眼窝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即将熄灭的星火般的……金色光芒。光芒柔和却坚韧,带着一丝残存的意识波动,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如同跨越万古的信号,微微闪烁。
一个极其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的意念,断断续续地,如同风中残烛般传入我的识海,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警示,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愤:
“后来者……小心……‘他们’……已……背叛……归墟……并非……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