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
京城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终于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与无数宫人彻夜不休的冲刷下,淡去了许多。但那股铁锈般的甜腥气,仿佛已经渗透进了每一寸宫墙地砖的缝隙里,在阴冷的角落悄然发酵。
被鲜血浸透成暗红色的金砖被连夜撬起,换上了崭新的青石板,太和殿前那被吕布一戟轰出的巨大坑洞,也被紧急填平,一切似乎都在竭力抹去那夜惊天剧变的痕迹。
然而,恐惧,却像是无形的孢子,早已在这座皇城的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疯狂滋长。
行走在宫道上的内监与宫女,脚步细碎而慌乱,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他们低着头,眼神交汇时,也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敬畏与颤栗,仿佛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带着监视的眼睛。
整个紫禁城,安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陵墓。
新的秩序,在绝对的死亡与寂静之上,悄然建立。
卯时。
天色将明未明,一线惨白的晨曦艰难地撕开天际的鱼肚白,为这座庞大的宫城镀上了一层冷肃而锋利的光边。
“咚——”
“咚——”
“咚——”
悠远而沉闷的钟声,自太和殿前响起,一声声,仿佛巨人的心跳,宣告着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早朝,正式开始。
朱平安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穿那件以玄黑为底,用金线绣着日月星辰、山河社稷的繁复龙袍,在一众气息渊渟岳峙的神将与文臣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踏入了这座代表着帝国权力中枢的宏伟大殿。
他的面容在冕旒的珠串后若隐若现,唯有那双眼眸,深邃、冰冷,不含一丝人类应有的情感,仿佛九天之上的神只,正漠然地俯瞰着他的人间国度。
他一步一步,走上那九十九级通天玉阶,最终,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前,缓缓转身。
宽大的龙袍袖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威严得令人窒息的弧线。
他坐了下去。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仿佛这张椅子等待了他千年的协调与从容。
当他坐下的那一刻,无需任何言语,一股无形的、山崩海啸般的磅礴威压,轰然散开!那不是朱乾曜那种靠岁月与地位堆积的威严,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质的、绝对的掌控感!大殿内的光线似乎都为之一暗,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下方,贾诩、萧何、狄仁杰、荀彧等一众文臣,身着崭新的朝服,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肃立。
另一侧,吕布、李存孝、赵云、高顺等绝世猛将,则甲胄在身,如同一尊尊沉默的战争魔神,分列左右。吕布的嘴角挂着一丝嗜血的冷笑,那若有若无的冲天煞气,让大殿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数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殿内轰然响起,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在嗡嗡作响。
朱平安抬了抬手,声音淡漠,听不出喜怒。
“平身。”
“谢陛下!”
群臣起身。
然而,当所有人抬起头时,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瞬间笼罩了整个太和殿。
空。
太大了,也太空了。
这座足以容纳上千人朝拜的宏伟大殿,此刻,竟是如此的空旷,如此的……冷清得像个笑话。
除了朱平安自己召唤出的这些心腹文武,放眼望去,真正属于泰昌王朝旧有体系的官员,只有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寥寥数人。
他们是平日里根本没有资格踏入此地的,从七品、正八品的小官,此刻穿着崭新的官服,却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他们站在那空旷的大殿中央,被两侧那一道道气息如渊似海的身影注视着,一个个脸色惨白,汗出如浆,双股战战,几乎要当场屎尿齐流地瘫软在地。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朝拜君王,而是被一群史前凶兽包围的猎物,连心脏都快要被那无形的压力捏爆了!
至于那些真正构成帝国官僚主体的核心人物——
吏部尚书郭凝海。
户部尚书张茂。
礼部尚书周化远。
兵部尚书厉承威。
刑部尚书陆文韬。
工部尚书苏建业。
六部之主,无一人在场。
他们麾下的左右侍郎,各司郎中,同样一个都没有出现。
甚至连都察院、大理寺、翰林院这些自诩风骨的清流衙门,都像是约好了一般,选择了集体缺席。
这是一场无声的抗议。
更是一场来自整个旧官僚体系的,对新皇的,集体下马威!
他们没有举起反旗,也没有公然叫嚣。他们只是用这种最“体面”的方式,向这位靠着血腥屠杀上位的年轻帝王,表达他们的态度。
——你,可以靠武力夺取皇位。
——但想让这个庞大的帝国运转起来,想让天下臣民归心,你,必须依靠我们!依靠我们这些盘根错节的士族!依靠我们这些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也是一种有恃无恐的试探。
他们赌,这位年轻的新皇,在经历了血腥的清洗后,必然需要稳定人心,需要他们这些“国之栋梁”来粉饰太平。
他们赌,他不敢,也不能,将整个朝堂,屠之一空!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连角落里那几个小官粗重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赵云那俊朗的面容上,已然覆盖了一层冰霜,握着龙胆亮银枪的手青筋凸起。典韦与许褚更是目露凶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仿佛下一瞬就要冲出去,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个个撕成碎片。
唯有贾诩,那双深邃的毒士之眸里,闪过一抹预料之中的、夹杂着怜悯与残忍的冰冷笑意。一群自作聪明的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挑衅的是何等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龙椅之上。
等待着,新皇的雷霆之怒。
然而,朱平安没有愤怒。
他的身躯,慵懒地靠在冰冷的龙椅之上,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富节奏的,“笃、笃、笃”声。
那声音,不大。
却像来自幽冥地府的催命钟,一下,又一下,精准地敲在殿下那几个小官的心脏上,让他们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要撕裂胸膛。其中一个稍胖的官员,已经浑身湿透,两眼翻白,几乎就要昏厥过去。
许久,许久。
那仿佛敲了一个世纪的“笃笃”声,停了下来。
一道平淡的,不带丝毫情绪波澜的声音,如同冬日里最冷的冰,缓缓地,在大殿内响起。
“传朕旨意。”
殿下的小官们一个激灵,勉强维持着站姿。
“今日早朝,自钟声响起,一个时辰之内,凡未入太和殿者……”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那双隐藏在冕旒后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巍峨的宫墙,落在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落在那些此刻或许正在家中安坐品茗、等待着新皇派人来“三顾茅庐”的“重臣”身上。
然后,他用一种仿佛在陈述天地至理般的,不容置喙的口吻,吐出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后半句话。
“——革除所有官职,永不录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那几个小官脸上的恐惧瞬间变成了极致的骇然与不可置信!
这……这不是安抚,不是谈判,甚至不是威胁!
这是审判!是对整个旧官僚阶层,下达的死亡判决书!
朱平安的目光扫过他们,如同在看几只蝼蚁,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绝对意志。
“明日之后,他们的位置,自会有人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