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暗处的眼睛却加倍警惕。数日后,皇城司发现,世子李珏身边一名心腹长随,忽然频繁出入西市几家专营海外杂货与药材的商铺,其采买之物看似寻常,但数量搭配颇为古怪,且付账多用新近兑换的小额金叶子,似在避免大额银票留下痕迹。
更关键的是,这名长随曾三次与一位自称来自“闽州”的皮货商,在酒楼雅间密谈。皇城司设法窃听,只闻零星碎语:“海上风大……货要分批……老地方接……‘火’字为号……” 那皮货商形貌普通,然其离京后,皇城司暗桩跟踪至通州,发现其并未与任何商队汇合,反而混入码头苦力之中,半日后便不知所踪,显然精通反跟踪之术。
“博陵果然急了,试图重新建立与海上的联络,并筹措新物资。”安若欢对白芷分析道,“‘火’字为号,或许是指‘火蛇岛’?那皮货商,定是‘沙蛇’残留在内陆的联络人之一。世子以为监视已松,实则已露行藏。”
李泓接到回报,下令对那名长随及接触过的商铺进行更隐秘的监控,暂不惊动,力求顺藤摸瓜,揪出更多内陆暗桩。同时,对博陵世子本人,则加派了易容高手,混入其偶尔出游的随从队伍,近距离观察。
北境与岭南之间的信使往来陡然加密。陆其琛接到潜入“火蛇岛”的授权后,与岭南水师提督反复磋商,从两地军中精选出十八人。此十八人,或为北境悍卒,历经沙场,胆气过人;或为岭南水鬼,弄潮如鱼,熟悉海况;更有两人,曾是民间方士之徒,略通阴阳五行、机关消息,后投军报效,背景可靠。
这十八人被秘密集中至琼州一处绝密营地,由陆其琛麾下一名深谙奇袭的将领与岭南水师一位老练水军统领共同操练。演练内容繁杂:潜泳泅渡、辨识海流、攀爬礁岩、使用特制无声弩械与爆破器具、辨识毒烟瘴气、简单密语手势、以及……根据白芷整理出的“邪术特征辨识要略”,学习识别可能遇到的诡异装置与符号。
白芷依据陈平笔记与“火礁”苦力口供,昼夜赶工,终于完成了一部《辟异录》,其中不仅详述了“微引之阵”可能的外在表现,更列出了“火蛇岛”可能进行的“祭炼”产生的异象,并附上了一些简易的防范与破解建议,如佩戴特定药囊、以铜镜反射、用黑狗血或经咒处理过的器物试探等。此书被秘密抄录,分发至奇兵小队及沿海重要驻军将领。
与此同时,岭南水师对“火蛇岛”的外围封锁与心理攻势持续不断。又有两名不堪虐待的苦力趁乱驾小舟逃出,所述情形与先前大同小异,均言岛内气氛日益紧张,守卫愈加严酷,“大法师”脾气暴躁,试验失败频仍。
旱海局势虽稳,陆其琛却未掉以轻心。月泉城主来信提醒,乌孙国师虽失势,但其门下仍有少数死忠,且国师本人精通巫蛊,恐不会甘心失败,或会以更阴险手段报复,或暗中继续与“沙蛇”残余勾连。陆其琛遂令“北斗”小队扩大在旱海的巡逻范围,并派遣数支精干骑队,巡视北境与西域交界各条隐秘通道,严防“沙蛇”人员或物资借道流窜。
宫中太液池荷花盛开,李余然兴致颇高,邀了几位近臣与宗亲老者于水殿赏荷。席间,皇帝谈笑风生,气色红润,甚至亲自为几位老臣布菜,全无病容。圣体康健,龙心愉悦,令在场众人心怀大畅,仿佛去年种种阴霾已随暑热散去。
唯有安湄,奉诏陪侍在皇后身侧,虽亦含笑应和,心中却绷着一根弦。她留意到,博陵郡王此次称病未至,而其姻亲、那位曾为世子求娶“冲喜”对象的衰败宗室家主,却格外活跃,向皇帝敬酒时,言辞间似有意无意提及“家门不幸,子弟或有行差踏错,然终究血浓于水,望陛下念及亲亲之谊”云云。李余然听罢,只是淡淡一笑,未置可否,转而谈起荷花品种。
安湄回府后,将此事记下,密报北境。她敏锐感觉到,博陵郡王虽未露面,但其影响仍在暗中运作,试图以“亲情”为绳,在最后关头争取一丝转圜余地,或至少,拖延时间。
七月初,各方情报如同盛夏的阵雨,时而急促,时而间歇,汇至北境小院。
“博陵世子联络人活动加剧,海上那条线似在重启。”
“潜入奇兵操练已熟,熟悉海图、潮汐、岛礁详情,只待时机与接应方案最终确定。”
“旱海平静,乌孙暂无异常举动。”
“陛下于宫中宴饮,精神甚佳,博陵姻亲代为缓颊……”
安若欢将信息一一梳理,对白芷道:“博陵困兽欲斗,南海利剑待出,西域暂稳,帝心渐固。眼下,关键在于两个‘时机’:一是博陵世子与其海上同党接洽、或有大动作的时机;二是南海‘火蛇岛’因内乱或补给困难,出现可乘之机的时机。二者或有关联。”
他让学徒传信李泓:对博陵世子的监控需提升至最高级别,若发现其有离京迹象,或与海上联络人进行大宗交易、人员聚集等异常,可视情况果断收网,不必再等。同时,建议水师加强对东南沿海,尤其是闽、浙、粤通往“火蛇岛”方向海域的巡逻,若发现可疑船只,特别是试图冲破封锁线者,可强硬拦截检查。
又传信陆其琛与岭南水师提督:潜入“火蛇岛”的最终行动方案,需结合最新获取的岛内情报,以及近期天气海况,审慎拟定。行动务必隐蔽突然,若事不可为,以保全人员、获取情报为优先,不强求一举摧毁。
“此二事,皆如刀尖起舞,稍有差池,便生大变。”安若欢轻叹一声,望向南方天际翻滚的浓云,“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唯有祈愿天佑正道,将士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