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他呢?”孙御白平静地问。
安咏冶睁开眼,眼底深处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一闪而过。“如果是他……”他重复了一句,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比任何明确的威胁都更令人心悸。
“孙御白。”
“嗯?”
“如果……如果我真的失控了,你要拦住我。”安咏冶说,眼神认真到近乎恳求,“用任何方法,打晕我也行,但不能让我杀人,不能让我毁了一切。”
这是安咏冶第一次承认自己可能失控,第一次向别人求助。
孙御白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燃烧着怒火或算计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连主人都不愿承认的脆弱。
“好,”孙御白点头,“我会拦住你。”
安咏冶松开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躺到床上。孙御白也躺下,两人并排躺着,看着天花板上那盏简单的吸顶灯。
“孙御白,”安咏冶又开口,“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孙御白想了想,诚实地回答:“不知道。就是……想了解。”
“了解之后呢?能改变什么?”
“也许不能改变什么。”孙御白侧过头看他,“但至少,我知道了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安咏冶笑了,笑声里有苦涩:“那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个被吓破胆的懦夫,用愤怒和强硬来掩饰恐惧,用伤害别人来证明自己还没死。”
“你不是懦夫。”孙御白转过头,在昏黄灯光下看着他侧脸,“懦夫活不到现在,更建立不起一个基地。你是幸存者,我们都是。”
安咏冶没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巡逻脚步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发电机嗡鸣。
“孙御白,”安咏冶第三次叫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不会死。”
“万一呢?”
“没有万一。”孙御白说,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会看着你,不让你死。”
安咏冶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孙御白的侧脸。五年了,他第一次觉得,也许这个人真的不会离开他,不会背叛他。
不是出于恐惧或利益,而是出于某种更复杂、更难定义的东西。
这种认知让他既安心又害怕。安心是因为有了可以暂时卸下防备的对象;害怕是因为有了可以失去的东西,而在这个末日世界里,有可以失去的东西是最危险的事。
房间里再次沉默下来。窗外的风声似乎大了一些,吹得窗户玻璃微微震动。
“你睡床,我睡沙发。”孙御白忽然说,打破了寂静。他指的是卧室里那张宽敞的双人床和客厅这张长沙发。
安咏冶看向他,眉头微挑:“怎么?嫌弃我的床?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不是。”孙御白摇头,理由充分且平淡,“你需要休息。我怕影响你。”
更重要的是,他直觉安咏冶今晚需要空间,需要那种看似被隔开、实则仍在同一屋檐下的安全感,而不是过于直接的亲密。
浴室里的触碰和按摩已经是极限,再同床共枕,对此刻神经脆弱的安咏冶来说,可能反而是压力。
安咏冶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别的意图,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起身走向卧室。“随你。”
“晚安。”孙御白说。
“嗯。”安咏冶回了一声。
卧室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缝隙。孙御白能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铺床声,然后是一声沉重的倒进床垫的声响,接着便是一片寂静。
他关掉了客厅的落地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然后躺在了沙发上。沙发不算短,但对于他一米八五的身高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局促。他调整了一下姿势,闭上眼睛。
套房隔音很好,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但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让人的感官变得敏锐。孙御白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能听到卧室里安咏冶翻身的细微声响,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低频嗡鸣。
他知道安咏冶很可能没睡着。经历了傍晚门口的刺激和浴室里的短暂放松,此刻躺下来,那些被压制的恐惧和记忆很可能再次翻涌。
他想起安咏冶说的那些话,想那个黑色的房间,想门上的洞,想一个叫陈师观的人,想安咏冶身上那些伤疤背后的故事。
如果真的是陈师观来了,该怎么办?安咏冶真的能控制住自己吗?如果不能,会发生什么?春风基地会怎样?自己又会怎样?
这些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
孙御白只知道一件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待在安咏冶身边。这不是承诺,不是责任,甚至不是出于利益算计,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选择,就像溺水的人会抓住浮木,寒冷的人会靠近火源,哪怕那浮木可能碎裂,那火焰可能灼伤。
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温度。
即使那温度有时会烫伤,也比永远寒冷要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孙御白以为自己可能要这样清醒地躺到天亮时,卧室里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从喉咙深处被扼住的抽气声,紧接着是床垫弹簧被猛然压紧的吱呀声。
孙御白立刻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看向卧室门缝。
里面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他能听到安咏冶的呼吸变得粗重而不规律,间或夹杂着牙齿紧咬的咯咯声,还有身体在床单上无意识摩擦的声响。
噩梦。
或者说,记忆的闪回。
孙御白没有立刻起身进去。
他坐在黑暗中,静静听着。他知道,有些战斗必须由当事人自己面对,旁人过早的介入,有时反而会剥夺对方最后一点尊严和挣扎的空间。
但听着那越来越痛苦、几乎窒息的喘息声,孙御白的手指还是缓缓收紧,攥住了沙发上的薄毯。
就在他判断安咏冶可能即将失控、准备起身时,卧室里的声音突然停了。
不是恢复了平静的停,而是一种骤然的中断,像是被人强行捂住了嘴,或者……意识陷入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