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跟在莫里斯身后走进一个房间。
这里是书房而且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大。
三面墙都是书架,塞满了书、数据芯片盒、老式全息相册。
第四面墙是窗户,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小花园,种着真正的玫瑰——不是基因改良品种,是古老的、有刺的、会枯萎的那种。
空气里有旧纸张、灰尘和红茶的味道。还有一丝……消毒水的气味?很淡,但基石对气味敏感。实验室待久了,嗅觉会成为另一种警报系统。
“坐吧。”莫里斯指了指靠窗的沙发。
基石坐下,目光扫过房间。
书桌上摊开着一本书。他看见了书名:《意识上传的伦理边界》。旁边是笔记,莫里斯的字迹写着:“如果记忆可以被编辑,那么‘自我’是什么?”
“你还在研究这些。”基石说。
“没事干,所以总爱想些没答案的问题。”莫里斯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气升腾,在他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
基石没有接话。他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个人终端,调出那段录像。
录像播完。沉默。
“她是谁?”莫里斯终于问。
“一个克隆体,Aliya,海獭号的幸存者。”基石盯着莫里斯的眼睛,“但她为什么能触发‘蔷薇’的待机状态?为什么——”
他顿住了,因为莫里斯站了起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皮质笔记本。
老旧的皮革封面,健 · 实验日志。
莫里斯把笔记本放在基石面前。
“打开它,在第147页。”
基石翻开笔记本。纸质已经泛黄,但健的字迹依然清晰——工整,一丝不苟,每个字母都像用尺子量过。
……
日期:太空历2899年11月7日
项目:蔷薇-第七代神经接驳优化
实验对象:康纳(志愿者编号:001)
第47日记录:
康纳的意识同步率稳定在96.3%。他在网络中“说话”的频率增加,内容开始出现规律。
下午3点17分,他发送了一段完整信息:
“这里很冷。不是温度的冷。是一种……空虚的冷。我能感觉到所有人,他们的恐惧悬浮在数据流里。健,你在听吗?这东西在收集痛苦。它在以痛苦为食。”
我问他什么意思。
回复:“每一次神经接驳的刺痛,每一次意识撕裂的瞬间,每一次有人在这个网络中尖叫‘让我出去’——这些都被记录、被分析、被优化。
我们正在建造一座用痛苦砌成的纪念碑。”
我告诉他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沉默了十分钟。
然后:“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我在这座纪念碑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名字。也看到了你的,健。我们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永远。”
晚上8点,同步率突然降至12%。紧急抢救。
康纳在现实中的身体开始痉挛。医疗注射镇静剂无效。
他在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杀了我。在我变成它之前,杀了我。”
我没有。
我选择了继续观察。
我选择了数据。
我是一个怪物吗?
康纳,如果你还活着,你会怎么看我?
…
翻页。
…
日期:太空历2899年11月8日
康纳的同步率回升至98.7%。新的峰值。
但他不再发送完整信息。只有重复的二进制代码,翻译过来是同一个词:
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痛苦
重复了7432次,然后停止。
医疗报告显示他的大脑前额叶出现不可逆的器质性损伤。人格解体。
但“蔷薇”网络的整体效率提升了17%。
基石今天发来贺信,称赞这是“突破性进展”。
我把贺信打印出来,烧掉了。
灰烬的味道像什么?像烤焦的杏仁。
我记得康纳喜欢吃杏仁饼干。
……
疑问:
我们在创造的究竟是什么?
一种武器?一种工具?
还是某种……能做梦的怪物?
我越来越频繁地怀疑,基石主管追求的不是科学进步。
而是一种可以用数字衡量的永生。
但永生如果有价格,那该由谁来支付?
康纳的尸体我埋在Swab星;
……
日志在此页就没有下文。
基石抬起头。莫里斯正看着窗外,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老。
“康纳和健是同期进入研究院的。”莫里斯的声音很轻,“他们住在同一间宿舍,一起在实验室打地铺。
康纳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真的相信‘蔷薇’能让人类进化——让星际探索者在深空旅行中保持心智完整,让重伤士兵能继续活着,让绝症患者能延续意识。”
他转身,看着基石:
“他自愿参加实验,他写信给父母说:‘如果我能帮助人类跨出这一步,那我的生命就有了意义。’”
“实验开始后第三周,健就发现了问题。”莫里斯继续,
“‘蔷薇’不是简单地复制意识,它是在……消化意识。把人格分解成数据碎片,然后重组为更高效、更顺从的形态。
康纳感受到的‘空虚的冷’,是所有被分解的自我残留的集体无意识。”
““蔷薇”为什么被发明的用意你也知道,那作为你的学生,他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而且出现这种情况,他为什么不上报?”基石不想要那个答案这么轻易的出现。
莫里斯道:“上报的意义不大,那个时候我们只看见了“蔷薇”带来的头部利益,却没人想到后续他会这么干。”
书房里的钟滴答作响,窗外的玫瑰在夜风中轻微摇晃,花瓣落下两片。
“所以作为研发人的健摧毁‘蔷薇’,不是突发奇想,也不是精神崩溃。”
“是一次有预谋的……灭杀。”
“是对他自己罪孽的清理。”莫里斯纠正基石的错误说法,“他认为自己亲手把最好的朋友送进了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
康纳没有死,他只是……被无限期地困在了自己痛苦的记忆里,成为‘蔷薇’网络的养料。”
“健救了很多人的命,包括你和我,他在“蔷薇”即将失控前把它摧毁掉,我们却认为他是破坏者而不是救了我们命的人。”
“只是关于这个真相,健从开始就告诉我们,我也是在健死后才把真相串联起来,那古老的花园不是我们可以接触的东西。”
莫里斯的话更像是在自责,房间的气氛安静下来。
“但Aliya是怎么回事?”他回到最初的问题,“她为什么能触发同样的共振?”
但基石话还没有说完,个人终端的屏幕自动亮起,开始播放一段音频波形。那是人类的声音,却又经过了某种扭曲,像无数个声音的叠加:
```
我们记得。
每一个名字。
每一次尖叫。
每一个被你们称为“必要牺牲”的灵魂。
我们住在网络的缝隙里。
我们住在记忆的坟墓里。
我们住在你永远不会检查的备份里。
诡异的话让一向沉着冷静的基石都有些头皮发麻,这是警告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