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推开议事厅的门时,北境传来的消息已化作灰烬。他立在门口,手指搭在门框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墨玄倚在柱旁,刚放下酒葫芦,红衣沾着夜露与尘土。他抬眼看向云逸,未语,只将葫芦递出。
云逸摇头,径直走向战图。桌上的灵光仍在闪烁,是北线最后一只信鸟自爆前留下的轨迹。那道光停在山谷外三百里的荒原,如同一根断裂的线头。
“他们来了。”他说。
话音落下不到半刻钟,地面开始震动。第一波冲击自地底传来,仿佛有庞然之物在地下穿行。紧接着,北面天空骤变,黑雾翻涌压来,速度胜过疾风。
云逸转身便走,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沉闷作响。墨玄紧随其后,边跑边往袖中塞入药瓶。两人一路奔至主峰防线,哨塔上的弟子已然拉响警铃。
阵法尚未完全激活。
云逸抬手按向阵眼石,左耳朱砂痣瞬间亮起。淡金色符文自他身上扩散,沿地面蔓延而出。地底灵脉被强行牵引,嗡鸣不绝。三息之后,一道光幕自山脚升起,横贯整个北境防区。
黑雾撞上光幕,发出刺耳摩擦声。
“守住阵眼!”云逸一声厉喝,目光扫视四周,“所有巡逻队回撤,弓手就位!”
第一批敌人自雾中冲出,是个手持巨斧的大汉。他一斧劈在光幕上,整座山都为之震颤。守阵弟子喷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云逸抽出腰间树枝,上前一步。枝条点地,脚下纹路再度亮起。他低喝一声,符文暴涨,硬生生将对方震退五步。
那人稳住身形,抬头望来,右眼嵌着一块血色晶石。他咧嘴一笑,露出漆黑的牙齿:“云逸?你就是那个让少主动不了心的云逸?”
云逸不答,手腕轻抖,树枝划出弧光,空中残影如剑光流转。
对方举斧格挡,却被一股巨力掀翻在地。云逸纵身跃起,半截玉簪自袖中滑落,指尖一弹,玉簪化作长影直取咽喉。
那人侧身闪避,肩头仍被贯穿。寒铁链自暗处飞出,缠住他手臂,将其狠狠钉于地面。
“血屠。”云逸落地,声音冷如寒霜,“你师妹的名字,刻在你斧上很久了。”
血屠怒目而视,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猛然发力,挣断两条锁链,但右眼晶石已裂开细缝,黑气自裂缝渗出,滴落地面冒起白烟。
他不再进攻,单膝跪地,仰头望向天空。
黑雾裂开一道口子,一人缓缓落下。
黑发中夹杂血丝,左眼覆着鎏金眼罩。六条手臂自背后伸展,每条皆缠绕黑色魔纹。他身披漆黑长袍,胸前挂着一枚绣有名讳的香囊。
云逸盯着那香囊,指尖微微收紧。
“你还穿着那件青衫。”夜无殇开口,声音似风吹枯井,“我每次梦见你,你都是这般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云逸将树枝插入土中,双拳紧握:“你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叙旧的。”
夜无殇轻笑,抬起手。六臂齐张,魔气翻腾。但他并未出手,只是凝视着云逸的脸,仿佛要将他刻入骨髓。
“你知道吗?”他低声说道,“我把你名字绣进去的时候,手指一直在抖。”
云逸不动。
“我想过撕掉它。”夜无殇继续道,“可每次想烧,心就疼得喘不过气。”
墨玄突然从旁冲出,一把将云逸拉开。几乎同时,一道魔气扫过原地,地面炸出深坑。
“别听他废话!”墨玄低吼,“他在找破绽!”
云逸甩开他的手,重新站定。他闭了下眼,再睁时,瞳孔深处金光流转。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他说,“他在等我心软。”
话音未落,他抬手打出三道符印,分别落在东、西、南三处。空中浮现三个虚影,动作与他同步,呈三角之势围困夜无殇。
夜无殇终于动了。他迈步向前,地面寸寸龟裂。第一击对上中央虚影,轰然爆裂。另两个虚影立刻包抄,却被他六臂齐出,逐一击溃。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虚影消散的刹那,云逸已现身其后。手中树枝化为真剑,直刺背心。
夜无殇旋身格挡,香囊擦过剑尖,线头崩断一根。
两人分立原地,皆未再动。
此时,北境防线之外再起异动。第二批敌人正逼近而来,数量更多,气息更强。
“反击部队准备好了吗?”云逸头也不回地问。
“三队已埋伏到位。”墨玄答道,“毒雾弹也已分发。”
“放他们进来一半。”云逸紧盯夜无殇,“然后关门。”
命令迅速传达。当敌军推进至半数时,阵法光幕忽然收回,似故意示弱。大批敌人涌入,直扑主峰。
待人群最为密集之际,墨玄掷出三枚丹丸。丹丸触地即爆,绿色烟雾迅速弥漫。冲在前方的敌人接连倒下,经脉仿佛被噬咬,动弹不得。
埋伏队伍立即杀出,三路合围。战局顷刻逆转。
血屠犹作挣扎,却被两支寒铁箭射穿膝盖,拖着巨斧向后爬行。他抬头望向夜无殇,嘴唇微动,却无声出口。
夜无殇伫立原地,未曾施救。他只是望着云逸,眼神愈发幽暗。
云逸登上旗台,撕下一片袖布,在掌心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涌出,他以指为笔,在空中写下“守”字。灵力催动之下,那字被放大投映于天幕之上,猩红刺目。
所有仍在奋战之人皆抬头望去。
随后,他们齐声呐喊同一个字。
“守!”
喊声震落山石。残余敌人开始溃退,阵型大乱。
夜无殇最后看了云逸一眼,抬手召开黑雾。他未再言语,身影渐隐于黑暗之中。
云逸立于旗台未动。风吹过,将那天幕上的血字吹散。他低头凝视手中半截玉簪,簪上血迹未干。
墨玄走上前来,将空酒葫芦挂回腰间。“伤亡十七人,伤四十三。阵法损毁两处,正在抢修。”
云逸点头。
“血屠逃了。”墨玄道,“右眼已废,但命还在。”
“他会回来。”云逸说。
“你也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远处烟尘渐散,北境重归寂静。联盟弟子开始清理战场,搬运尸体。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沉默收剑。
云逸始终伫立,直至日影西斜。
疗愈室内,灵悦忽然睁开双眼。她靠坐在床头,呼吸略显急促。左手本能地摸向剑柄,却发现佩剑不在身边。
青玉铃铛轻轻一响。
她闭上眼,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剑气刚刚平息。那气息紊乱,夹杂杀意,又藏着压抑的情绪。
她未言语,只是将手覆于胸口,那里空落落的。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荒原上,血屠趴伏于地,吐出鲜血。黑雾裹挟着他,欲将其带走。他挣扎着回首一望,喃喃低语:“师妹……我没能……”
话未说完,人已没入黑暗。
远山之巅,夜无殇立于崖边。他将香囊贴在胸口,闭目静立。风掀起衣角,也吹乱了那根断裂的线头。
他轻声说道:“下次见面,我要你亲手拆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