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再是通过那根墨色的契约之线传来。
它真真切切地,就在这片寂静的冰原上响起,清晰得仿佛贴在她的耳廓。
涂山幺幺抬起头。
渊皇就站在不远处,站在那片由她亲手平息的,温柔飘落的飞雪之中。
他没有撑起任何魔气护罩,任由那些精灵般的雪花,落在自己墨色的长发与宽大的肩头,然后悄然融化。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
那张俊美到邪异的脸上,惯常挂着的那抹慵懒、戏谑、仿佛掌控一切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那双幽深的,仿佛能吞噬星辰的瞳孔里,翻涌着涂山幺幺看不懂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种……一个求道者,在骤然窥见无上真理时,所流露出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这是涂山幺幺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纯粹的,属于“渊皇”这个存在本身,而非“魔尊”这个身份的情绪。
他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脚下的玄冰,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发出一丝声响。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雪花飘落的,细微的簌簌声。
涂山幺幺盘膝坐在原地,没有动。
她很累,神魂虚弱到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平静。
她看着那个正在走近的,三界最强的魔头,心中那股源于力量悬殊的恐惧,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渊皇在她面前站定,投下的身影,将她小小的身子完全笼罩。
他没有居高临下地俯视,而是微微弯下腰,视线几乎与她持平。
“你连接了‘狂暴’与‘静谧’。”
他开口,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确定。
涂山幺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
“不。”渊皇却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话,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剖析一件极度复杂的法器,“不对。不仅仅是连接。”
“你没有剪断那根代表‘狂暴’的线,也没有创造一根新的线。你只是……牵引了它。”
“你用这片冰原之下,属于‘静’的法则,去中和了天上属于‘动’的混乱。”
“你没有消耗多少力量,你只是……为两条本不相干的河流,挖了一条新的河道,让它们自行汇流,达到了新的平衡。”
他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说出了她方才在神魂层面所做的一切。
这个男人,不仅看到了结果,他甚至……看穿了整个过程!
涂山-幺幺的心头,窜起一股寒意。
“这已经不是‘术’的范畴了。”渊皇缓缓直起身,他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那雪花在他的掌心,没有融化,而是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仙界的那些老家伙,修炼万载,能呼风唤雨,也不过是借用天地之力。而你……”
他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涂山幺幺。
“你是在‘定义’天地的规则。”
定义。
这两个字,让涂山幺幺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告诉了风,它可以温柔。你告诉了雪,它可以宁静。”
渊皇的指尖,轻轻捻起那片雪花,雪花在他的指尖化作最纯粹的灵气,逸散开来。
“你让这片小天地的‘缘’,按照你的意志,重新编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涂山幺幺神魂都为之颤栗的重量。
“涂山幺幺,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涂山幺幺看着他,终于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我只是……让它们恢复了本该有的样子。”
“本该有的样子?”渊皇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唇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但那弧度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的意味。
“何为‘本该’?天道无常,万物皆乱,这才是常态。你所谓的‘本该’,不过是你强加给它们的,属于你的‘秩序’。”
他向前踏出半步,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了涂山-幺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同样冰凉的皮肤。
“你体内的天缘之力,又觉醒了一分。”
他凝视着她那双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明亮的金色狐狸眼,那里面,倒映着他自己专注而危险的影子。
“它让你与天地万物的联系,更加紧密。让你……开始能触碰到这个世界最本源的脉络。”
“你不再仅仅是缘法的‘使用者’。”
“你在成为……缘法本身。”
这句话,让涂山幺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她看到渊皇的瞳孔深处,那股子贪婪的渴望,变得愈发浓烈。
那不是对她身体的欲望,也不是对她力量的觊觎。
而是一种……想要将她整个人,连同她的神魂,她的认知,她的所有一切,都拆解开来,一探究竟的,疯狂的求知欲。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本活着的,记载着天地至理的,独一无二的经文。
而他,是唯一有资格翻阅它的读者。
这种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被他当作“宠物”或“刀”时,都更加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很好。”渊皇松开了手,站起身,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
他扫了一眼这片已经变得宁静祥和的冰原,似乎对这件“作品”还算满意。
涂山幺幺闻言,心中刚要松一口气。
她以为,这地狱般的折磨,总算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
然而,渊皇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
“你累了,需要休息。”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听起来,甚至有几分“体贴”。
“不过,在休息之前……”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她,唇角勾起的那抹弧度,终于带上了他惯有的,那种让人心头发颤的恶劣。
“你得先教会我。”
涂山幺幺愣住了。
教……教他?
教他什么?
渊皇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他伸出手,指向这片被她“定义”过的,宁静而美丽的风雪世界。
“教会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你是如何,‘听’到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