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水河据点休整的这一日,如同偷来的时光。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晾晒的药材散发出苦涩的味道,与灶间飘出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竟有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时若肩头的伤在巴图长老珍藏的良药和顾青舟的悉心调理下,愈合得很快,已经可以自如活动。阿月的烧也退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她坚持要参与商议后续行程,此刻正和巴图、萧逐渊、顾青舟等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黑风隘的情况,探路的兄弟回来了。”巴图长老将一块烤热的馕饼掰开,分给众人,“情况不太妙。‘黑阎罗’那伙人最近活动异常频繁,隘口设了卡子,盘查极严,看样子不单单是为了收买路钱。”
顾青舟用小刀慢条斯理地切着馕饼:“睿亲王的手,伸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恐怕不只是勾连,那‘黑阎罗’说不定早已被他收编,成了堵截我们的一枚暗棋。”
萧逐渊看着桌上简陋的、用木炭画出的地形草图,手指点在代表黑风隘的那个叉上:“隘口地势险要,一夫当关。强攻伤亡太大,而且会彻底暴露行踪。必须智取。”
王劲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智取?咋个智取法?难道咱们还能飞过去不成?”
一直安静聆听的时若,目光落在草图旁边几株刚刚晒干的草药上,忽然轻声开口:“或许……我们不一定非要‘打’过去。”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她。
时若拿起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草药,解释道:“这是‘醉鱼草’,附近河边很多。它的花粉有很强的致幻和麻痹效果,少量使用可以镇痛,但若剂量稍大,吸入后便会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她又指了指另一种叶片呈灰绿色的植物:“这个是‘昏睡藤’,汁液混入酒水或食物中,效果更烈,能让人陷入昏睡。我和顾先生之前在林子里采了不少。”
顾青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接口道:“夫人的意思是……下药?”
阿月立刻摇头:“黑阎罗那伙人狡猾得很,陌生人送去的酒食,他们绝不会轻易碰。”
“如果是‘自己人’送去的呢?”时若看向巴图长老,“巴图长老,商会常年行走西域,与各路人物打交道,想必……也有安插眼线或者收买内应的路子吧?在黑风隘,有没有可能……”
巴图长老闻言,抚着花白的胡须,眼中精光闪烁:“夫人心思缜密!被你这么一提醒,老夫倒是想起来了!黑风隘里,确实有我们一个暗桩,是个在伙房里打杂的老头,人称‘马勺李’,性子懦弱,但家里老小都被商会接济过,对商会还算忠心。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靠得住,毕竟葛里叛变,很多暗线都可能被拔除或胁迫。”
“这是一个机会,值得一试。”萧逐渊当机立断,“巴图长老,能否想办法联系上这个马勺李?不需要他做太多,只需在特定时间,将混入药物的酒水送到守隘口的小头目桌上即可。成败与否,看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不强求。”
“好!老夫这就去安排!”巴图长老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立刻起身去布置。
计划初步定下,众人分头准备。时若和顾青舟负责调配药物,既要保证效果,又不能味道太冲被人察觉。王劲和严锋则挑选明日随行的精锐,检查武器马匹。阿里木忙着准备走古道的干粮和饮水。
傍晚时分,巴图长老带回消息,联系马勺李的渠道已经打通,对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一试,但只此一次,成与不成,事后都与他再无瓜葛。
“足够了。”萧逐渊点头,“告诉他,明日酉时三刻,便是动手之时。”
深夜,众人都早早歇下,养精蓄锐。时若靠在外间的榻上,听着里间阿月均匀的呼吸声,自己却有些睡不着。明日之行,看似巧妙,实则风险极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窗外月光如水,她轻轻摩挲着肩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心中并无后悔,只有对前路的隐隐担忧。
“睡不着?”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萧逐渊披着外衣走了进来,在她榻边坐下。
“有点担心明天。”时若没有隐瞒。
萧逐渊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别怕,有我在。”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沉了些,“等回到京城,解决了这一切,我定要风风光光地补偿你。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
时若心中一暖,将头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我不觉得苦。能和你并肩而行,看到这西域的辽阔,经历这些惊心动魄,我觉得……很充实。只是,有时候会想家,想京里的点心,想我们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
萧逐渊揽住她的肩膀,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快了,就快回去了。到时候,我陪你吃遍京城所有的点心铺子。”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在异乡清冷的月光下,汲取着彼此给予的温暖,直到时若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是一个天色微明时分,队伍再次出发。与之前相比,队伍精简了许多,只留下不到二十人的精锐,人人轻装简从,马匹也换上了蹄布,力求悄无声息。
巴图长老亲自带路,他对这片地域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阿里木。队伍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烟的小径,专走野兽行走的荒僻山路。时若和阿月都换上了商会弟子准备的、便于行动的男装,混在队伍中间,不仔细看,倒像是两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越靠近黑风隘,地势越是险峻。两侧山崖如同刀劈斧凿,怪石嶙峋,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蜿蜒向前,最窄处仅容两马并行。山风从隘口呼啸而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难怪被称为“黑风”。
“前面就是隘口卡子了。”巴图长老示意队伍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停下,压低声音道,“看到那个木头搭的棚子没有?平时至少有十来个人守在那里。”
众人隐在树后望去,果然看见隘口处设着路障,一个简陋的了望棚依着山壁搭建,棚子外面或坐或站着七八个手持兵刃的汉子,个个面带凶悍之气。棚子后面,隐约可见更多的帐篷和炊烟。
“马勺李应该就在那边的伙房。”巴图指了指棚子后方不远处升起的几道炊烟。
萧逐渊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西斜:“时间差不多了。按计划,王劲、严锋,你们各带三人,从两侧山崖悄悄摸上去,占据有利位置。一旦药效发作,或者出现意外,立刻动手,抢占隘口。其他人,跟我在此等候信号。”
“是!”王劲和严锋领命,带着人如同灵猿般,借助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两侧山崖攀去。
剩下的众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隘口的方向。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隘口处那些匪徒依旧在漫不经心地聊天、打盹,看不出任何异常。
王劲趴在左侧山崖的一块巨石后,手心都有些出汗,心里直嘀咕:“那老马勺……该不会是怂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者,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颤巍巍地从伙房方向走向了望棚。正是马勺李。
守卡的匪徒显然认识他,有人嬉笑着打招呼:“老李头,今天给爷们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马勺李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几位爷辛苦,今天炖了羊肉,还有新到的烧刀子,给爷们驱驱寒。”
“哟!有酒!”匪徒们来了精神,纷纷围拢过来。
马勺李将食盒放在棚子里的木桌上,手脚麻利地拿出碗筷和一坛酒,又特意将一壶看起来更精致些的酒和几个小菜,端到那个似乎是头目的彪形大汉面前:“三当家,这是特意给您留的,上好的西域葡萄酒。”
那三当家显然很受用,哈哈一笑,拍了拍马勺李的肩膀:“还是你这老家伙会来事!”说罢,也不疑有他,拿起那壶酒就给自己和旁边两个亲信倒上。
躲在暗处的萧逐渊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那三当家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咂了咂嘴:“嗯?这酒味道……有点怪?”
马勺李身子一僵,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旁边一个亲信也喝了一口,皱着眉道:“是有点……不像葡萄酒的味儿……”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危险之际,另一个亲信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道:“管他什么味儿,有酒喝就不错了……哎,我怎么突然……这么困……”话没说完,他身子一软,竟直接滑到了桌子底下。
几乎同时,那三当家也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酒碗“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指着马勺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模糊的言语,随即一头栽倒在桌子上,鼾声大作。
其他正在分食羊肉、喝着普通烧刀子的匪徒见状,都愣住了。
“三当家?三当家你怎么了?”
“这酒有问题!”
“抓住老李头!”
匪徒们反应过来,顿时一阵大乱!
“动手!”萧逐渊见药效发作,虽有小意外,但主要目标已被放倒,立刻下令!
“咻!咻!”
两支利箭从山崖上射出,精准地放倒了两个想去抓马勺李的匪徒!
“杀!”王劲和严锋如同猛虎下山,带着人从两侧山崖冲下,直扑乱作一团的匪徒!
“官兵来了!快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本就群龙无首的匪徒顿时斗志全无,有的还想抵抗,被王劲等人放倒,大部分则哭爹喊娘地向隘口后方溃逃。
马勺李早已趁乱躲到了岩石后面,吓得浑身发抖。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不过片刻功夫,隘口处的匪徒死的死,逃的逃,路障被轻易清除。
萧逐渊带着众人迅速通过隘口,他走到那块岩石后,对缩在那里的马勺李沉声道:“多谢老丈相助,商会绝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马勺李抬起头,老眼里满是惊恐和后怕,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连连摆手。
萧逐渊不再多言,示意巴图长老留下些银钱,随即带着队伍快速穿过黑风隘,将身后的混乱与可能的追兵,远远抛在了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