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部的大厅，永远弥漫着，一股复合型的味道。打印纸的油墨味、老烟枪身上，残留的烟味、还有空调也吹不散的、属于金钱博弈的，焦躁气息。钟卫东穿行在，散座区之间，准备去茶水间，泡杯浓茶提神，连续的画图，和模拟盘搏杀，让他精神有些疲惫。
“哟！这不是咱们的，钟大神探吗？咋样，案子破得如何了？”
一个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沙哑嗓音从旁边传来。钟卫东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陈叔。他正窝在他的“专座”。靠窗能晒到太阳的，老旧电脑椅上，捧着那个，锃亮的保温杯，眯着眼看着大盘，绿肥红瘦的分时图，嘴角挂着一丝，看透世事的调侃。
钟卫东停下脚步，勉强挤出个笑：“陈叔，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开涮？”陈叔呷了一口浓茶，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他手指上，那还没洗干净的，铅笔灰上，“我这是关心你！你说你，大小也是个，正经金融院校毕业的，现在天天跟个，小学生似的，趴那儿画圈圈？咋的，改行学美术了？指望画那玩意，画出钱来？”
他的话，引得旁边几个老股民，也投来好奇，又带着点嘲弄的目光。在这个地方，赚钱是唯一的硬道理，任何看起来“不务正业”的行为，都会成为谈资。
钟卫东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陈叔，您不懂，这叫基础训练！是……是培养盘感！”他把从田晴那里，听来的词都搬了出来，但说得有点底气不足。
“盘感？”陈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摇着头，手指点着屏幕，“盘感是这儿来的！是血淋淋的教训，喂出来的！是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花白的鬓角，“是经验，是耳朵！你画那死图纸，能画出主力的心思？能画出明天，哪个领导要讲话？”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的优越感：“老刘昨天可说了，他小舅子的连襟，在开发区，透露那边，有个新材料企业，可能要上科创板，这个消息不比，你在纸上瞎划拉强？”
又是消息。钟卫东心里，本能地升起，一股抵触，但抵触之下，一丝微小的动摇，却悄然滋生。是啊，画那些图，除了发现那几根，莫名其妙的上影线，还有什么用？模拟盘不也照样亏钱？陈叔他们虽然路子野，但有时候靠消息，确实能捞到快钱。
田晴那套，听起来高大上，但真的有用吗？会不会真的，只是纸上谈兵，浪费时间？
他心里乱糟糟的，嘴上却不肯认输：“田老师的方法，肯定有她的道理……”
“田老师？就那个冷冰冰的女娃娃？”陈叔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小钟啊，不是叔说你，你被她唬住了！她们那些学院派，就会搞些，花里胡哨的理论，真到刀刀见血的时候，屁用不顶！听叔一句，别走火入魔了，有那功夫，不如多打听打听，来得实在的。”
钟卫东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什么，却发现那些关于“量价”、“时空”的词句，在陈叔这种赤裸裸的“实用主义”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糊地点点头，快步走向茶水间。
接热水的时候，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陈叔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画这玩意，能画出钱来？” “走火入魔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的铅笔灰，第一次，对正在做的事情，产生了一丝深刻的、挥之不去的怀疑。田晴构建的那个理性、系统、充满数据的世界，在营业部，这个充斥着谣言、欲望和经验主义的，现实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