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刘禅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手,指着远处一座箭塔,转头看向王伉。
“王将军。”
王伉心中一凛,上前一步:“臣在。”
“朕问你,那座箭塔,它的主要射界,是否被前方那块凸起的山石遮挡了大半?”
王伉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刘禅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关墙东侧的一座箭塔,位置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人注意。
他仔细一看——
脸色微微一变。
确实!
那座箭塔的射界,被前方一块突出的山石挡住了大半!
也就是说,如果敌军从那个方向进攻,箭塔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火力支援!
这……这怎么可能?
王伉心中一惊。
平日里,他巡视城防,更多的是关注城墙的坚固程度、兵力的部署、器械的储备。
这种射击死角的问题,属于极细微的末节,若非专门推演,极易被忽略。
可……可绵竹关作为成都的最后一道屏障,竟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简直是……
“这块山石,使得这座箭塔至少折损了五成以上的功效。”
“那箭塔设在此处又有何意?”
刘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冷意。
“岂不是徒增摆设?”
王伉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围的将士,也都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
陛下……他怎么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未等他想好如何辩解,刘禅已经迈开步子,走向另一处。
“此处的驰道过窄。平日里兵马通行尚可,但若遇敌军强攻,此处必为兵力调度的瓶颈。”
他指着关墙下方的一条通道,“届时,后方援军上不来,前方伤兵下不去,挤作一团,岂不是任由敌军在城下以弓箭射杀?”
王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条驰道,确实比其他地方窄了不少。
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但若是遇到紧急情况……
他的脸色愈发难看。
刘禅没有停下。
他沿着关墙继续走,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指出一处问题。
“那处垛口,为何比旁边的低了半尺?是工匠偷懒,还是另有用意?这样的高度,敌军的飞石和箭矢更容易越过,对我方守军的威胁极大。”
“夜间巡逻的火把间隔,至少有百步之遥。看似照亮了关墙,实则在两支火把之间,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区域。若有魏军精锐刺客,趁夜色潜入,便可借着这些阴影,如入无人之境。”
“滚木礌石的储备,朕看都堆积在西侧的库房。若是东门遇袭,从西侧转运过来,何其耗时?为何不在东西两侧,各设一处储备点,以备不时之需?”
……
一个又一个问题,从刘禅口中接连不断地抛出。
每一个问题,都具体到了“一草一木”的细节。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切中了绵竹关防御体系的要害。
这些问题,有些是王伉曾经察觉但并未足够重视的,而更多的,则是他这个镇守此地多年的主将,都从未留意过的细节漏洞!
他身后的副将和校尉们,早已听得目瞪口呆,看向刘禅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蔑,变成了惊骇。
陛下……他真的懂兵法?
而这位从小养在深宫、从未领过兵打过仗的后主,竟然能一眼看出不足之处?
这……这怎么可能?
向宠和霍弋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霍弋手中的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几乎要写出火星子来。陛下之才,经天纬地!此等见识,远超当世名将!
刘禅走完一圈,重新回到王伉面前。
那双眼睛,在珠帘的遮掩下,显得深邃如渊。
“朕问你。”
“若魏军精锐,效仿昔日韩信暗度陈仓,奇袭至此。”
“这绵竹关,你,守得住吗?”
这一问,如同惊雷!
王伉浑身一震。
守得住吗?
刚才陛下指出的那些问题,每一个都是致命漏洞。
若魏军真的奇袭,且利用好这些漏洞,便足以让绵竹关万劫不复!
他……他守不住!
王伉的脸色一白。
他单膝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臣……臣有罪!臣驻守绵竹多年,却疏于城防,让陛下看了笑话!臣……臣该死!”
他这一跪,周围的将士也纷纷跪下。
“臣等有罪!”
声音整齐,却带着惶恐。
刘禅看着跪在地上的王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王伉并非无能之辈。
只是在这个时代,城防的概念还停留在“高墙厚壁”的层面。
像他这样,从现代军事理论的角度去审视城防,自然能发现无数漏洞。
但他不能说出来。
他只能装作是“天赋异禀”,是“先帝托梦”,是“神灵启示”。
否则,他这个穿越者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王将军请起。”
刘禅的声音温和了几分。
“朕并非要责罚你,而是要提醒你。”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的山峦。
“绵竹关,乃成都门户,朕放心不下。矣。朕此去追回相父,绵竹关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朕要你,立刻整改这些漏洞。箭塔重建,驰道拓宽,暗哨增设,滚木补足。”
“朕给你半月时间。半月之后,朕会派人来检查。若还有疏漏……”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
“朕唯你是问!”
王伉浑身一颤,连忙叩首:
“臣……臣遵旨!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好。”
刘禅满意地点点头。
他转过身,看向向宠:
“传令下去,全军在关内休整片刻。军饷补助,便继续启程。”
“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