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斜照，整个凤凰屯拢在柔和金光里。
清冷空气里沾染满这个村子独有的烟火气息。
沈凤清提包在村口跳下卡车，脚底踩上地面那一瞬，心立刻踏实下来。
像漂浮的浮萍找到了根。
在外的奔波劳碌，全部有了慰藉。
他回来了。
“凤清？凤清！”老人熟悉声线从前面传来。
沈凤清抬头看去，头花发白的老人骑着单车越过石桥，穿过酸枣树，直直朝他过来。
沈凤清迈步迎上去，“六叔，你要出村？”
“什么出村，来接你来，你不是打电话说早上十点能到家么？出去一趟瘦了恁多，受累了吧？”
许耀林在他边上刹车，调转车头拍拍后座，“来，上车，你六婶跟燕秋搁家已经做好饭了，就等你开饭。”
沈凤清愣住，眼底被什么东西烫了下。
他搭卡车回来的。
因为卡车车身重，怕压坏村里的大路，所以但凡有大车来，从来不开进村，顶多停在凤凰石边上。
从这里走回家，路也不远，顶多十分钟路程。
可叔来接他了。
他有人惦记。
沈凤清上前接过车把手，背包往把手上一挂，长腿跨上车座，“紧赶慢赶的回来，就想吃口热乎饭。叔，上车，我载你。”
“臭小子，抢着载人，怕我把你摔了咋着？”
“叔，你这可曲解我的孝心了啊。”
“别贫，回家。”
“好嘞！”
回家的路，叔侄俩对话平常。
可冷清的村口，就是平白多了点说不出的暖意。
许家灶房，几个妇人凑堆唠嗑，嘈嘈杂杂。
除了龙佩珍跟许燕秋娘俩，张家奶奶、李叔婆也在。
知道沈凤清今天中午能到家，几家人特地聚在一块吃饭，整顿丰盛饭菜犒劳归家的人。
“叮铃铃——”
清脆车铃铛声穿进院墙，灶房里老太太们立刻停了唠嗑，跑出灶房迎人，“诶唷，回来了！”
青年骑车身影出现在院门口，还没进门就扬声喊人，嗓音飞扬，“奶奶，婶儿，伯娘！”
老太太们上前，借背包，拿毛巾拍孩子身上的尘土，嘴里絮叨着，脸上笑着。
“累不累？咋瘦了恁多，下巴都尖了。”
“在那边没遇上啥事吧？打电话回来总说好的，坏的是一点不说，你这孩子……”
“车让你六叔去放，你洗把脸洗洗手，马上开饭！”
许耀林站在圈子外好笑得不行。
刚才把他挤边上，放车想起他来了。
回头还得想想辙儿，把个人地位往上提一提啊。
灶房里，许燕秋已经利落支好饭桌摆上碗筷，又把今年新酿的葡萄酒舀出一盅。
整好这些，也不开口催促，站在门边上静等。
被老太太们圈着的青年个头高，抬眼就能看到对面静立的人。
盈盈娉婷，娴雅温婉，像温柔的月。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眼神闪躲开，唇角勾起浅笑，轻轻一句，“吃饭了。”
他魂魄就被勾了一半，“好。”
……
饭桌上，热气腾腾。
香菇焖鸡，酿豆腐，炖猪蹄，蒜苗腊肉，清炒时蔬……
小苗儿挤在大人中间存在感一点不弱，啃着大鸡腿，小嘴还能地叭叭个没完。
“凤清嘟嘟，我跟哩讲，哩走了以后尊里可热唠啦！”
“王爷爷搭们走啦，哩知道搭系谁吗，搭系王中元——好像很腻害。”
“篮后又来了个付爷爷，啥国宝，也很腻害，搭当李家宝师虎了！”
小丫头俨然一个小喇叭，把沈凤清走后发生的大事小情，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
沈凤清含笑听着，时不时给小苗儿夹块肉，眼神宠溺。
吃都堵不上嘴，小孙女这毛病，龙佩珍已经放弃治疗。
她管着也没啥用，出了家门，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恨不得把这丫头宠上天。
算了，野蛮疯长吧，反正他们家小苗儿宠不坏。
瞅见小孙女边炫肉边瞟酒杯里颜色好看的葡萄酒，许耀林把酒杯拿远一点，随口跟沈凤清问话，“灾区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提到正事，沈凤清脸上笑容淡去，多了几分凝重。
他抿了口酒，道，“我回来的时候，那边情况已经在好转。多方支援加上上头大力赈灾，家园重建速度很快，经济损失也会慢慢恢复。”
顿了顿，他声音压低了些，“还有一个，我过去的时候那边疫病已经传播蔓延，咱送去的那批药，还有从村里井里带出去的水，效果出奇的好。配合其他医疗手段治疗，病人痊愈极快，成功截断了疫情蔓延。”
这个结果，饭桌上的人有些惊讶，却又不意外。
他们村里拿出去的东西有多好，他们最清楚。
不说药水，只说井水，就有杀毒的功效。
至于为什么，大伙同样心知肚明。
当初林有才来村里投老鼠药，是亏得派出所来搜集证据的速度够快，但凡慢一点，菜地里的药毒就被清干净了。
“这事不太妙？”许耀林又问了句。
沈凤清点头，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该头疼，“就是因为药效太好，所以那边的医院负责人还有省里派下去的专家组，都找我谈过话。”
“问药的事？”许耀林语气平静。
“嗯。”沈凤清放下筷子，“他们问得很详细，药方、配比，甚至连药材的产地都想打听。我别的没多说，用村医院医疗团队研制这个理由搪塞过去了。但他们看我的眼神，明显不信，之后大概率会派人来村医院调查，可能会搞出点麻烦。”
“行，这事不用放在心上，他们查也是查到罗院长头上，谁的事谁担。”
“我也是这么想。”
“好好吃饭，今年的葡萄酒口感比旧年更好，尝尝味儿。”
“咱爷俩走一个？”
“呵，干了。”
竖起耳朵的老太太们，“……”
就这？
算了，好好吃饭。
就是之后要苦了罗院长了，天上下锅，选他头上砸。
吃饭最快乐的还属小苗儿。
大人们说的话她听着压根没往心上放，那些话背后的弯弯绕绕她也不懂。
凤凰屯是她的凤凰屯。
她快乐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