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城门被士兵从内缓缓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沈景玄毫不犹豫,迈步而出,走向那片刀枪丛林。
他没有走向楚军首领指定的交换位置,而是径直朝着被挟持的皇帝走去。
“站住!” 楚军首领厉声喝道,几名楚军士兵立刻挺刀上前阻拦。
沈景玄停下脚步,看向楚军首领,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将军莫急,孤只是……想与父皇最后说一句话,全了这父子之情。此后,孤任凭将军处置。”
他的态度坦荡,语气平静。
楚军首领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近在咫尺、被牢牢控制的皇帝。
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便冷哼一声,挥挥手让士兵放行,但所有人的刀尖都隐隐指向沈景玄。
沈景玄一步步走到皇帝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持刀楚兵的距离。
皇帝看着儿子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此刻布满风霜与决绝,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深沉寒意。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玄……玄儿……你……你想做什么?”
沈景玄微微俯身,仿佛真的要聆听父亲的最后嘱托。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够他们两人和最近的楚兵听见,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苦笑:
“父皇,您看,您教了儿臣一辈子为君之道,到头来,却是儿臣不得不替您……践行这最后的‘忠义’。
君王死社稷,而非社稷殉君王。您逃了,这社稷的债,这万民的怨,总得有人来偿,总得有个了结。”
皇帝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图!
他想尖叫,想挣扎,想怒骂这个“逆子”,但极致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今日,就让儿臣……替父皇全了这份‘忠义’,也替大乾,断了这最后的耻辱和犹豫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景玄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猛然抬起!
一道冰冷的寒光自他玄色袖口中闪电般滑出,赫然是一把锋利的短匕!
事起仓促,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位看起来文雅沉静的太子,竟会身藏利刃。
且目标不是挟持他的楚军,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护驾!” 楚军首领的惊怒吼声与皇帝短促凄厉的惨叫同时响起!
但已经太晚了。
沈景玄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那凝聚了他所有悲愤、决绝与痛苦的一击,狠狠地、精准地刺入了皇帝毫无防护的咽喉!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骤然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皇帝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喉间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破损的衣襟和沈景玄握匕的手。
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沈景玄松开匕首,任它留在皇帝的颈间。
他后退一步,避开了喷溅的鲜血,玄色衣袖上已然沾染了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直视着暴怒冲来的楚军首领,声音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现在,没有皇帝可以胁迫你们了。
大乾的城门,不会为了一具尸体而开。”
“至于孤——” 他缓缓张开沾血的双手,姿态傲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想用孤来换这京城城门?妄想。”
城上城下,一片死寂。
只有皇帝尸体缓缓倒地的沉闷声响,和沈景玄平静却掷地有声的话语,在黎明前的寒风中回荡。
楚军首领的脸因极致的愤怒和错愕而扭曲。
他万万没想到,煮熟的鸭子不仅飞了,还反手把他锅砸了!
薄司靳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猛地一拳砸在垛口上,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
“将士们!看见了吗?!太子殿下为我等断了后患!皇帝已殉国!现在,唯有死战,卫我城池,保我家小!为殿下,为枉死的百姓,杀——!!!”
“杀——!!!”
震天的怒吼,终于冲破了所有的犹豫与阴霾,从城墙上轰然爆发!
沈景玄站在敌军环伺之中,听着身后响起的震天杀声,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解脱的,也是走向终点的弧度。
在楚军首领因暴怒和震惊而愣神的一刹那。
沈景玄沾满鲜血的右手猛地抬起,探向自己左侧腰间——那里,玄色衣袍下,另一柄更为小巧、贴身隐藏的短剑寒光乍现!
他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留恋。
剑刃冰冷的锋口精准地贴上了自己修长苍白的脖颈。
“殿下——!” 城头上,薄司靳目眦欲裂的嘶吼破空而来。
“阻止他!” 楚军首领也猛然惊醒,狂吼着扑上前。
但,一切都太晚了。
沈景玄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誓死守护的城池,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生父尚温的尸身。
他闭上眼,手腕用力,横向一抹——
“嗤——!”
利刃割裂皮肉的轻响,比方才刺入皇帝咽喉的声音更轻,却更令人心悸。
温热的鲜血,如同压抑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洪流,从他颈间那道深刻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脸颊、肩膀,也染红了他手中那柄饮血的短剑。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倒下。
他松开了手,短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与皇帝颈间那把匕首的落地声,几乎前后相叠。
沈景玄缓缓睁开眼,瞳孔已然开始涣散,却依旧执拗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那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似乎正在缓缓褪去。
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和一丝几不可见的、彻底的释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的血沫。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挺拔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缓缓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向后仰倒。
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土地上,就倒在离皇帝尸身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
父子二人的鲜血,各自蔓延,在地面上缓缓交汇,浸透了身下的尘土。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城上城下,所有的喊杀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仿佛都被按下了静止键。
无数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染血的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