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民仓前院那场雪花银变青砖的闹剧,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清河县的大街小巷,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正在狮子楼雅间内稳坐钓鱼台的西门庆耳中。
起初听得小厮慌张来报,说“箱子打开是砖头”,西门庆还只当是传话的人蠢笨,听错了或是看花了眼,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胡吣什么!定是那银子白光耀眼,晃了你们的狗眼!”
当第二个、第三个被他派去探听的心腹,都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回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确认“千真万确,六个箱子里全是青砖,一块银子都没有”时,西门庆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
他手中的青瓷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锦袍下摆,他却浑然不觉。
“砖头……全是砖头?”
西门庆喃喃重复,眼神发直,仿佛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三千两雪花银,六十锭实实在在的官银,是他亲眼看着账房兑出,亲自吩咐来兴儿分装,又严令加强看守运去外宅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了六箱子一文不值的破砖头?!
“看守呢?!外宅的护院呢?!都是死人吗?!”
西门庆猛地暴起,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几,咆哮声震得雅间门窗簌簌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跳,双目赤红如欲噬人。
“还有花子由那几个废物!箱子一直没离开他们的眼?!”
报信的小厮吓得瘫软在地,结结巴巴:
“回、回爹……看守和花家大爷都说,箱子锁得好好的,封条也没动过,从外宅运到惠民仓,一路都没离开人视线……可、可打开就是砖头……”
“放他娘的狗臭屁!”
西门庆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一个花瓶就砸了出去。
“没离开人视线,银子能自己长腿跑了?变成砖头了?定是这些杀才串通好了,吞了老子的银子!来兴儿!来兴儿死哪儿去了?!”
一直在门外候着、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来兴儿连滚爬爬进来,“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
“爹息怒!爹息怒啊!小的昨日亲自押运,亲眼看着银子装箱、上锁、贴封条,运到外宅库房,交给看守,绝无差错啊!那库房只有一个小窗,常人根本进不去,守卫也增加了两班……小的、小的实在不知……”
“不知?老子三千两银子没了,你一句不知就完了?”
西门庆上前狠狠踹了来兴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犹不解恨,又抓起一个砚台要砸,被旁边同样脸色惨白的应伯爵死死抱住。
“大哥!大哥!息怒!息怒啊!此事透着古怪,还需从长计议!”
应伯爵冷汗涔涔,他心知此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拼命劝解:“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追查银子下落!那库房既然无人能进,莫非……真有飞天遁地的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
西门庆喘着粗气,眼神阴鸷得可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老子要买宅子的时候来?还偷得这么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偏偏偷的还是这三千两?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一个名字迅速窜入他的脑海——武!大!郎!
是了!定是这厮搞的鬼!
他故意喊出三千两的天价,又提出分钱给花家兄弟,看似被逼无奈,实则早已挖好了陷阱!他定然是买通了看守,或者不知用了什么妖法邪术,将那三千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
“武大郎……你好毒的手段!好深的算计!” 西门庆咬牙切齿。
那可是整整三千两银子!都够招待蔡太师了,更别说六黄太尉!
一想到六黄太尉,西门庆更是心头一紧。
太尉不日将至,自己却闹出如此荒唐且损失巨大的丑闻……他几乎可以想象太尉得知此事后,那似笑非笑、隐含不悦的神情。
“查!给我往死里查!”
西门庆猛地推开应伯爵,指着地上的来兴儿和报信的小厮,嘶声道:“把所有经手过银子的人,外宅的看守,花家兄弟,还有他们身边的人,统统给我抓起来!分开审!用尽一切办法,也要给我撬开他们的嘴!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西门庆的银子!”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还有,暗中给我盯紧了武大郎!查他最近和什么可疑人物接触,银钱往来有无异常!若是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我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手下人连声应诺,连滚爬爬地出去办事。雅间内只剩下西门庆粗重的喘息声和一片狼藉。
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脸色灰败,方才的暴怒过去后,是更深沉的挫败、心痛和不安。三千两银子啊!自他踏足商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损失!
武大郎回到府中时,李瓶儿和孙雪娥早已得了前院玳安的悄悄禀报,知道事情“成了”。两人心中又是解气,又是担忧,一直坐立不安地在后堂等候。
见武大郎安然归来,神色平静,李瓶儿忙迎上去,亲手替他解下外袍,又奉上热茶,一双美目关切地上下打量:“官人,你回来了?前面……没出什么乱子吧?妾身听着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心里实在不安。”
她虽知丈夫谋划,但毕竟涉及西门庆和三千两巨款,唯恐有意外。
孙雪娥也怯生生地站在一旁,小声道:“官人辛苦了。”
武大郎接过茶喝了一口,看着两位娘子担忧的神色,温和一笑:“无妨,一切顺利。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场‘砖头换银’的戏码罢了。”
李瓶儿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以袖掩口,低声笑道:“官人真是……那花家兄弟和西门庆,此刻怕不是要气得吐血了?”
她想起花家兄弟昔日的嘴脸和西门庆的逼迫,心中只觉无比快意。
孙雪娥胆子小些,笑过之后又有些后怕:“官人,他们丢了那么多银子,会不会……会不会恼羞成怒,再来找麻烦?”
武大郎放下茶盏,语气淡然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银子是在他们自己手里,由他们自己人看着丢的,众目睽睽,与我们何干?他们如今自顾不暇,互相猜疑撕咬还来不及,短期内是没心思再来寻衅了。即便要来,我们也有应对之策,你们不必忧心。”
他看向李瓶儿,特意道:“瓶儿,那宅子如今还是我们的,谁也拿不走。你安心住着便是。”
李瓶儿心中感动,知道丈夫这是特意宽慰自己,柔顺地点点头:“妾身晓得。全凭官人做主。”
经历了这场风波,她对武大郎的智谋和担当,更是心悦诚服,那一丝因宅院旧事而起的忐忑,也彻底烟消云散。
孙雪娥见丈夫如此镇定,李瓶儿也安了心,自己便也跟着放下心来,乖巧地站在一旁。
武大郎见她们情绪安稳,便转了话题,问起府中日常琐事,又说起张青带来的那些新奇作物,让厨下试着做些新鲜吃食。
李瓶儿和孙雪娥也顺着他的话头,说起玉米煮粥的清香,西红柿做汤的酸甜,气氛渐渐变得温馨家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