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佩瞪大眼睛,瞳孔因为难以置信而放大。
过了足足十几秒,她才像被烫到的尖叫鸡似的猛地回过神,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恐慌和指责。
“依萍?你、你在说什么傻话?
你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
她急急地伸手想探陆依萍的额头,却被依萍躲开,扑了个空。
“你不去找你爸爸要钱?我们娘俩以后可怎么活啊?
这房子下个月的租金怎么办?柴米油盐哪一样不要钱?
米缸就要见底了,盐罐子也空了……你、你不去要,难道我们去喝西北风吗?”
依萍看着傅文佩缓慢而清晰地开口。
“是你自己说的,陆振华养一大家子不容易,既然他那么不容易,你怎么还能冲他伸手要钱呢?
你想办法自力更生啊,再不济,咱们母女俩还能自杀呢,就当是为陆振华减轻负担了吧。
你不是总念叨心萍吗?咱们两个早点下去陪她,也省得她一个在阴曹地府孤苦伶仃。”
傅文佩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依萍,你、你真的是烧糊涂了,你这么年轻,还有大把的人生要经历,怎么能轻言生死?
妈妈不许你有这样的念头,我们要好好活下去,这样心萍才能含笑九泉。”
依萍挑眉,就知道她舍不得死,慢悠悠地继续说道:“那从今往后,这个家的生活费,你、去、找陆振华要。”
依萍的话,像一盆冷水猝然泼进滚油。
傅文佩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那常年挂着的哀愁,被茫然的震惊所取代。
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上,碰倒了那个搪瓷杯。
她指着陆依萍,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恐、愤怒,难以置信以及被戳破伪装的狼狈。
“我……我不能去……
依萍,你、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你明明知道妈妈……妈妈怎么能去……”
傅文佩语无伦次,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是真的慌了,怕了。
让她去面对陆振华的怒火?
王雪琴的羞辱?
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早已习惯了躲在女儿身后。
用女儿的冲锋陷阵和遍体鳞伤,来维系自己那点可怜的安全感和善良的自我感动。
依萍懒得再看她那副天塌地陷、仿佛活不下去的表演,干脆闭上了眼,不再搭理。
不去要钱就一起饿死好了。真是瞎活了几十年,除了哭还会什么?
刚才说话时,背上的鞭伤被扯动,剧痛猛地窜遍全身,依萍心里窝着的火噌地就爆了。
这操蛋的日子,活着真他妈费劲,都tm死去吧,死了她耳根就清净了。
依萍将意识沉入空间。灵泉边,草木清新,灵气氤氲。
与外面那个破败、潮湿、充满泪水和算计的世界,恍如隔世。
她用精神力取了一颗小还丹服下。
丹药入腹即化,温和的药力迅速散入四肢百骸,配合着小回春符剩余的力量,加速着伤势的愈合。
当务之急,是尽快治好这身要命的伤,退掉这反复的高烧。
至于傅文佩会如何崩溃,李副官一家明天会不会饿死……
原主用生命付出的代价,已经偿还了那点可怜的养育之恩和扭曲的母女情分。
原主都已经不在意她了,她又不是脑子有毛病,管个屁。
天爷啊,可疼死她了。
几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的依萍,这会儿在心里把陆振华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她陆依萍日子不好过,那从今往后,谁也别想舒舒服服地过上好日子。
都说虎毒不食子,陆振华这个畜生,不配为人父,活该被戴了几十年绿帽子。
往后还想过安生日子?呸,做梦!
他那点压箱底的金条,与其白白便宜了王雪琴和她那姘头魏光雄,倒不如让她全捐了干净。
没了钱,陆振华就是只拔了牙、剁了爪子的病豹子。
看他还拿什么摆司令的威风,拿什么养那一大家子娇气的少爷小姐。
依萍现在有一种想杀人、想毁天灭地的冲动。
她终于懂那些仙神们为啥动不动就要让三界给他们陪葬了。
她现在就有想让鬼子全部死绝,以解心头之恨的冲动。
……
第二天一早,陆依萍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虽然背上还隐隐作痛,但高烧退了,头脑清醒,力气也恢复了些。
傅文佩守了她一夜,眼睛熬得通红,见她能下床,又惊又喜,忙要扶她。
陆依萍却避开她的手,自己扶着墙慢慢往外挪。
“依萍,你饿不饿?妈给你做饭去?”
傅文佩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带着讨好。
陆依萍没看她,只淡淡说:“不用。”
傅文佩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她想说点什么,可看着女儿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
看着一步一步往外走的依萍,傅文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
“依萍,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陆依萍看向傅文佩:“我要出去找事做。”
“找事做?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什么事?”
傅文佩急了:“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出去抛头露面……”
“不然呢?”
陆依萍打断她:“等着饿死?还是等着你去陆家要钱?”
傅文佩的脸刷地白了。
陆依萍不再理她,起身慢慢收拾。
她从柜子里找了件还算干净的蓝布褂子换上,又找了双布鞋。
家里也没钱,她也没想过能从傅文佩手里抠出钱。
换好衣服,依萍径直往外走去。
“依萍,你别这样……你再好好养几天,等伤好了……”
“伤好了又怎样?”
陆依萍转过身,看着她。
“好了再去陆家挨鞭子?
再去讨那二十块大洋,然后让你拿去接济别人?”
“我……”傅文佩语塞。
陆依萍不再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南市已经热闹起来。
挑担卖菜的、推车卖早点的、赶着上工的,人来人往,嘈杂喧闹。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煤烟味、饭菜味、汗味,还有墙角垃圾堆散发出来的腐臭味。
陆依萍慢慢走在人群里,后背的伤让她走不快,但她走得很稳。
越靠近法租界,周遭的景象便越不一样。
低矮破败的弄堂渐渐被整齐的洋房取代。
路面干净平整,铺着青砖或水泥,不像南市那样坑坑洼洼、污水横流。
偶尔能看到穿着洋装的小姐挽着绅士的手臂走过,也有西装革履的先生提着公文包匆匆赶路。
路边的店铺挂着洋文招牌,玻璃橱窗擦得锃亮,里头摆着洋货。
空气中飘着咖啡和香水的味道,混合着刚出炉的面包香气。
一派精致繁华的模样,与南市的贫瘠荒芜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这里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洋人的地盘,巡捕房管得严,治安相对好些。
虽然眼下时局动荡,但法租界依旧是上海最安稳、最容易隐匿行踪的地方之一。
陆家住在霞飞路附近的核心区域,只要避开那片地方,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开那些颠公颠婆。
依萍找了个僻静的街角停下,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歇一歇。
后背的伤口传来隐隐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但心底却愈发坚定。
她必须尽快跟陆家划清关系。
至于傅文佩,临走时,最后帮她一次,把她送回陆振华身边。
只要王雪琴倒了,她在陆家就能站稳脚跟,以她的性子,会尽心尽力伺候陆振华。
她不是喜欢乖巧听话的如萍吗,没了王雪琴,她就可以跟如萍相亲相爱的成一家人了,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圆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