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灰白庇护所,踏入第四沉降带的范围,李长生才真切体会到“沉降”二字的含义。
并非地势的降低,而是一种全方位的、令人心悸的“下坠感”。
空间的质地变得更加粘稠,光线被进一步吞噬,仅余下一些不知源自何处的、幽绿或暗紫色的微弱磷光,如同鬼火般漂浮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勉强勾勒出扭曲怪诞的轮廓。空气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掺杂了金属碎屑和腐败油脂的浊流,带着强烈的惰性与侵蚀感,连护体灵力的消耗都陡然加剧。
更明显的是法则层面的“沉降”。在这里,李长生感觉自身与天地灵气的联系被削弱到了极点,仿佛置身于一片灵力真空的荒漠。星核碎片虽然依旧能提供纯净的星力,但其从虚空中汲取、转化外界能量的效率明显下降,更多是在消耗其内部存储。这意味着,他必须更加精打细算地使用力量,因为恢复将变得极其困难。
而“沉降”最危险的体现,在于那些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场”。
重力场紊乱不定,时而轻如鸿毛,时而重若山岳,甚至会出现方向完全颠倒的诡异区域。时间流速也出现了明显的扭曲和斑块化,有些地方光阴如箭,匆匆数年之感只在弹指;有些地方则凝滞如胶,动作思维都变得迟滞缓慢。空间结构更是脆弱不堪,细小的裂缝随处可见,偶尔还会有大片区域如同摔碎的镜子般剥落、翻转,露出后面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扭曲景象或纯粹的虚无。
李长生不得不将绝大部分心神用于感知和适应这种极端混乱的环境。他按照寂尘子留下的意念地图指引,小心翼翼地选择路径,避开那些地图上标注的、能量反应异常狂暴或存在明显古魂气息的区域。灰白指环持续散发着凉意,其蕴含的“寂灭真意”在一定程度上能抚平周围小范围内的法则涟漪,为他提供了一块相对稳定的“立足点”,但这真意的消耗也颇为可观。
灵魂上的三道烙印在这种环境下也呈现出不同反应。
暗黄色烙印最为沉寂,只是偶尔传递出对环境中某些狂暴混乱能量的“食欲”,似乎那些能量能让它“愉悦”。
苍白色烙印的“观测”波动则变得异常活跃,它仿佛一个冰冷的研究者,贪婪地“记录”着第四沉降带种种扭曲的物理规则和时空异常,尤其是对“时光死结”可能出现的区域,投注了格外的关注。
锈蚀色烙印则对环境中弥漫的那种“衰败”、“惰性”气息表现出强烈的亲和与渴望,其“播撒衰亡之息”、“侵蚀古老壁垒”的诉求意念,在此地似乎找到了某种“共鸣”,变得越发清晰和急切,甚至开始隐晦地干扰李长生的方向感,试图将他引向某些散发着浓烈腐朽意味的区域。
李长生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力,借助“寂灭真意”和星核碎片的力量,来压制和平衡这三道烙印的异动,防止它们在这种险恶环境下失控或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前行之路,步步惊心。
他曾误入一片“时间琥珀”般的区域,周围的一切都凝固在某个瞬间,连思维都几乎停滞,全靠星核碎片与“心光”的本能共鸣,以及指环中寂灭真意的对抗,才艰难挣脱,却感觉自身寿元被无形中削去了一小截。
他曾遭遇一群形态如同融化蜡烛、不断滴落粘稠液体的诡异生物。它们没有明显的攻击意图,只是缓慢地“流淌”而过,但其所过之处,连岩石和空间都仿佛被“软化”、“溶解”,留下道道粘腻的、散发着甜腻腐臭气息的痕迹。李长生屏息凝神,远远绕开,不敢沾染分毫。
他还远远望见过一片“声音的废墟”。那里没有任何实体存在,只有无数破碎、尖锐、充满痛苦或疯狂意味的声音碎片,如同有生命的刀片,在虚无中疯狂盘旋、碰撞,形成一片连神识探入都会被瞬间搅碎的恐怖音爆领域。地图上对此有明确标注,必须绕行极远。
除了这些天然险地,更需警惕的是火动的威胁。
第四沉降带的“居民”显然比第三带更加稀少,但也更加诡异和强大。李长生曾感受到几股隐晦而浩瀚的意志扫过这片区域,它们仿佛沉眠的巨兽,仅仅是无意识散发的威压,就让他气血翻腾,神魂战栗,只能竭力隐藏气息,如同最卑微的虫豸般蛰伏不动,直到那意志远去。
他也遭遇过一些游荡的、形态难以名状的“猎食者”。有的像是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聚合体,每一面镜子都映照出不同的、扭曲的时空片段,靠近者会陷入自我认知的混乱;有的则是一团不断变换色彩和形状的迷雾,能悄无声息地侵蚀灵力与神识,将其转化为自身的养分。
一次最为凶险的遭遇,是一头形似放大了亿万倍的腐烂水蛭、体表布满蠕动吸盘和惨白眼球的怪物。它似乎对李长生身上“窃眠者”残留的气息和星核碎片的力量格外敏感,从一片粘稠的黑色沼泽中暴起袭击。这怪物没有强大的法术,但其肉身坚韧得可怕,能硬抗李长生的星辰剑气,吸盘更是能释放出一种麻痹神魂、软化物质的诡异粘液。
那一战,李长生手段尽出,将惊鸿步与北斗剑诀发挥到极致,最后冒险将一丝“寂灭真意”融入星辰光矛,才勉强刺穿了那怪物相对脆弱的眼部区域,将其重创逼退。而他自己也付出了左臂被粘液腐蚀、灵力消耗过半的代价。
他躲进一处地图上标注的、疑似废弃庇护所的小型岩窟调息。岩窟内没有任何“守墓人”遗留的痕迹,只有厚厚的尘埃和几具早已化为飞灰的未知骸骨。指环的寂灭之力在这里能提供些许庇护,但也仅此而已。
在调息和赶路的间隙,李长生也会尝试进一步参悟“寂灭真意”,以及琢磨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他发现,这真意似乎对第四沉降带这种混乱、腐败、趋向“终结”的环境,有着某种深层次的克制与“安抚”作用。若能更深层次掌握,或许不仅能用来压制白砾的侵蚀,也能成为他在此生存和获取“时光死结”的重要依仗。
同时,他也开始更加细致地研究苍白色烙印提供的“抑制方案”细节。“时光死结”的特性是凝固时空,理论上确实有可能将白砾体内的侵蚀进程“冻结”。但如何安全获取,又如何使用,都是未知数。方案中提到需要结合“寂灭真意”,这或许是一个关键。
路途漫漫,危机四伏。李长生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顽石,在混乱与危险中艰难穿行,目标明确,却又前路未卜。
根据地图估算,他已经走过了将近三分之二的路程。周围的衰败与腐朽气息越来越浓,时空的异常也越发频繁和剧烈。他知道,自己正在接近“腐朽君王”领域的边缘,而“永寂黑渊”,就在那片领域的侧翼。
这一天(或许只是时间感上的一个段落),他穿越了一片由巨大、干枯、却依旧保持着扭曲挣扎姿态的“化石森林”。这些“树木”的质地类似某种黑曜石与骨骼的混合物,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不断渗出粘稠的、散发恶臭的黑色油脂。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诡异森林时,前方景象豁然一变。
森林的尽头,并非更加开阔的空间,而是一道……“边界”。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景象。空间在这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涂抹”和“覆盖”。眼前不再是具体的物质或黑暗,而是一片不断流动、变幻的、如同浑浊泥浆般的“色块”与“质感”。这些色块和质感糅合了所有令人不适的颜色——污浊的黄绿、溃烂的紫黑、锈蚀的暗红……它们互相渗透、翻滚,散发出一种足以让生命本能战栗的、极致的“腐朽”与“终结”意味。
仅仅是站在边缘,李长生就感觉自身的生机在缓慢流失,灵力运转变得无比滞涩,连思维都仿佛要蒙上一层锈迹。护神玉残片传来灼热的警兆,灰白指环的凉意也显得力不从心。
这就是“腐朽君王”领域边缘外溢的气息!仅仅是外溢的气息,就已如此恐怖!
而地图显示,“永寂黑渊”,就在这片令人作呕的“腐朽之壁”的侧后方。要抵达黑渊边缘,必须沿着这条“边界”寻找相对薄弱的缺口,或者……冒险穿行一小段被严重侵蚀的过渡地带。
李长生强忍着不适和灵魂深处锈蚀色烙印传来的、近乎欢呼般的躁动,开始沿着这令人窒息的“边界”移动,寻找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可能存在的小型“裂隙”或“缓冲区”。
就在他全神贯注感知边界能量流动、寻找薄弱点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前方恐怖的“腐朽之壁”,而是来自他侧后方,那片刚刚走出的“化石森林”深处!
一股凌厉、迅疾、充满冰冷杀意的气息,毫无征兆地爆发,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朝着他的后心要害,闪电般袭来!
偷袭者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准,正是李长生精神高度集中于前方危险、且身处“腐朽之壁”边缘导致感知被严重干扰的刹那!
致命的危机,在抵达目标前,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