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垂挂的菌类帘幕,下方通道的寒意骤然加剧。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森冷,源自万物终结、归于死寂的“朽坏”本源。空气凝滞如万年冻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阻力,吸入肺腑的气息冰冷刺骨,带着浓郁的、如同无数草木瞬间枯萎腐败后堆积经年的陈腐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奇异腥气。
通道笔直向下,坡度陡峭。岩壁上的银灰色纹路已密集到彼此交织,形成一片片不断明灭闪烁的诡异光网,光芒灰白冰冷,映得四周景象一片惨淡。脚下是湿滑的、覆盖着墨绿色滑腻苔藓的天然石阶,苔藓之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矿物质脉络。那粘稠的滴水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更加低沉、更加持续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似无数细碎冰晶在绝对零度下相互摩擦,无孔不入地钻入耳膜,带来难以言喻的烦躁与心悸。
逆轨感知在此地受到的压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只能勉强维持身周数尺范围的模糊轮廓。江望舒行走在前,掌心时之焰的光芒在此地也显得黯淡,仿佛随时会被周遭的冰冷与灰白光芒吞噬。她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落脚无声,身形如标枪般挺直,抵御着那无所不在的、侵蚀生机的森寒。
顾清晏紧跟在后面,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织梦心镜的光芒已缩至针尖大小,深深敛入眉心,只凭最本能的感知捕捉着前方的危险。那持续的低沉嗡鸣让她头晕目眩,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灰白色的、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如同心智正在被缓慢冻结、粉碎。“这声音……像有无数只冻僵了的虫子在脑子里磨牙……”她以微弱的神念传递着感受,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永恒的向下,与那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的嗡鸣。又下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视野豁然开朗,通道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到难以估量的地下空间。
与其说是洞窟,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在地心深处的、凝固的死亡之海。空间呈不规则的碗状,向下深深凹陷。地面并非岩石,而是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如同骨粉与尘埃混合的松软物质,踩上去悄无声息,深可没踝。无数根粗大如廊柱、形态扭曲怪异的暗紫色藤蔓,从四周岩壁、从头顶穹窿、从地面灰烬中钻出,相互虬结缠绕,构成了这片空间的骨架与脉络。这些藤蔓表面覆盖着湿冷的黏液,生有无数细小的、如同眼睛般的暗红斑块,此刻正随着空间的嗡鸣,如同呼吸般微微明灭。
而在这片由灰白尘埃与暗紫藤蔓构成的诡异“森林”中央,在碗状凹陷的最深处,景象令人心悸。
那里并非空旷,而是矗立着数十根更加粗壮、颜色暗沉如凝固血液的巨型藤蔓。这些藤蔓并非自然生长,而是以某种规律排列,构成一个简陋而巨大的环形结构。每一根藤蔓上,都紧紧缠绕、束缚着一具或数具遗骸。
遗骸姿态各异,有的蜷缩,有的伸展,有的昂首向天,但无一例外,都被暗红的藤蔓死死捆缚,藤蔓的尖刺深深嵌入骨骼,有些甚至从眼眶、口部穿出。这些遗骸大多只剩下森森白骨,骨骼呈灰白色,与地面的尘埃几乎融为一体,显然年代极为久远。但也有少数几具,骨头上还粘连着少许未曾完全风化的深蓝色布料碎片,骨质颜色较新,死亡时间明显晚于其他。
而在这些被束缚的遗骸下方,灰白尘埃的地面上,用暗红色的、不知是矿物还是干涸血液的物质,绘制着一个巨大、繁复、散发着不祥邪异气息的法阵。法阵的线条与那些束缚遗骸的藤蔓根部相连,此刻正随着空间的嗡鸣,流淌着极其微弱的、暗沉的血色光泽。法阵中心,堆放着一些早已腐朽的祭祀器物,以及几块与上层遗迹风格类似、但雕刻更加扭曲癫狂的碎石板。
这里,是一个“葬坑”。一个以生灵为祭品,以邪异藤蔓为束缚,以古老法阵为核心,进行某种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恐怖仪式的场所。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在此地浓郁到令人窒息。那是腐朽的血肉、怨念的沉淀、以及邪异能量长期浸染混合后形成的、独属于死亡祭坛的气味。
江望舒与顾清晏站在“葬坑”边缘,望着下方那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沉默无言。逆轨感知艰难地扫过那些遗骸与法阵,反馈回的信息混乱而充满恶意。那些古老遗骸早已魂飞魄散,只留下被禁锢形态的空壳。而那几具较新的、带有深蓝布片的遗骸上,残留着强烈的恐惧、痛苦与绝望,以及一丝被强行灌注的、与藤蔓、法阵同源的邪异气息。他们死前,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那些寨民……是被抓到这里……”顾清晏的声音在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愤怒与悲悯交织的颤栗。她的织梦感知能更清晰地“听”到那些新近遗骸上残留的、无声的哀嚎,以及法阵深处传来的、充满贪婪与亵渎意味的冰冷低语。“他们被绑在这些该死的藤蔓上……像牲畜一样……”
“仪式未绝。”江望舒的声音冰冷如铁,目光锁定法阵中心那几块碎石板,以及地面上几处明显较新的、拖曳与挣扎的痕迹。“此地仍被使用。寨民非第一批,亦非最后一批祭品。”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暗红藤蔓上明灭不定的斑块,以及法阵线条中流淌的微弱血光,“藤蔓有异,似具灵性,或为仪式关键,亦为守卫。”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她的判断,距离她们最近的一根、束缚着一具较新寨民遗骸的暗红藤蔓,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也不是空间嗡鸣导致的震颤。而是那藤蔓如同苏醒的蟒蛇,缓缓松开了对遗骸的缠绕,带着黏腻的摩擦声,从灰白色的骨架上滑落。藤蔓顶端的暗红斑块骤然亮起,如同睁开了一只冰冷无情的眼睛,“看”向了站在葬坑边缘的两人。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附近十余根束缚着遗骸的藤蔓,纷纷“苏醒”过来,松开了早已化为白骨的祭品,缓缓抬起,顶端的红斑锁定了闯入者。藤蔓表面的黏液在灰白光芒下反射着湿冷的光泽,细密的尖刺微微张开。
一种被无数冰冷视线同时锁定的毛骨悚然感,瞬间攫住了两人。
葬坑中央的法阵,血光似乎也明亮了一丝,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如同无数怨魂在齐声尖啸。
“退。”江望舒低喝一声,身形疾退,同时指尖银芒一闪,一道凝练的时序涟漪已向前方数根最先扬起的藤蔓扫去。“逆轨·刹那迟滞!”
银芒掠过,那几根藤蔓前端的动作骤然一缓,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但更多的藤蔓已从四面八方,如同群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与浓郁的腥气,向着两人攒射而来!它们的速度极快,轨迹刁钻,封死了上下左右所有闪避空间。
顾清晏强忍不适,织梦心镜光芒急闪,一层层扭曲光影、干扰感知的“幻象纱幔”在身前急速布下。藤蔓撞入纱幔,轨迹出现紊乱,有些互相碰撞缠绕,但更多的则蛮横地撕裂幻象,继续刺来。
江望舒身形在狭窄的坑缘闪转腾挪,指尖时之芒不断点出,每一次都精准地命中藤蔓力量传递的节点或尖端红斑,虽不能将其摧毁,却能有效迟滞、偏转其攻击。然而藤蔓数量太多,再生速度极快,断裂处立刻有新的藤芽冒出,更可怕的是,地面那灰白的尘埃中,也开始钻出无数细小的、如同触手般的紫黑色根须,试图缠绕她们的脚踝。
“不能缠斗!藤蔓与法阵一体,能量似无止尽!”江望舒冷静地判断,一边挥掌拍开一根刺向顾清晏后心的藤蔓,掌缘时序之力迸发,将那根藤蔓前端三寸彻底凝滞、脆化,随即被紧随而来的另一根藤蔓扫断。断裂的藤蔓喷溅出暗红色的、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汁液,落在地面尘埃上,立刻腐蚀出嗤嗤白烟。
顾清晏也察觉到,她的织梦干扰对这些藤蔓的效果正在迅速减弱。它们似乎没有复杂的神智,只有纯粹的捕食与守卫本能,对精神干扰的抗性极高。而且,随着战斗持续,葬坑中央法阵的血光越来越亮,嗡鸣声越来越尖锐,更多的藤蔓正从岩壁、从地面、甚至从那些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空洞的眼窝中钻出,加入围攻。
“望舒!那边!”顾清晏在闪避间隙,忽然指向葬坑另一侧,靠近岩壁的地方。那里,灰白的尘埃堆积较薄,露出下方颜色略深的岩石地面,地面上隐约有一条狭窄的、人工开凿的阶梯痕迹,向上延伸,没入岩壁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中。裂缝内,隐隐有与来路不同的、微弱的气流波动。
或许是一条生路,或许是另一个陷阱。但此刻,已别无选择。
“冲过去!”江望舒当机立断,身形化作一道流光,不再与藤蔓过多纠缠,时序之力包裹全身,如同最锋利的钻头,强行撞向前方阻拦的藤蔓丛林!所过之处,藤蔓或被凝滞偏转,或被凌厉的掌风斩断,暗红汁液四溅。
顾清晏紧随其后,织梦之力不再用于干扰,而是全力构筑护身屏障,抵挡侧面与后方袭来的攻击。
两人一前一后,在狂舞的藤蔓与刺耳的嗡鸣中,硬生生杀出一条通路,冲向那岩壁下的阶梯。身后,断裂的藤蔓如同受伤的巨蟒般疯狂扭动,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合拢,地面根须缠绕不休,葬坑中央法阵血光炽盛,仿佛被彻底激怒。
就在江望舒即将踏上第一级阶梯的刹那,异变再生。
岩壁那道裂缝中,毫无征兆地,探出了一只苍白、枯瘦、布满暗绿色苔藓与藤蔓状纹路的手。那手五指如钩,指甲漆黑尖锐,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植物腐败与尸体朽烂的恶臭,一把抓向江望舒的面门!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远超那些藤蔓。
而在那只手之后,裂缝的阴影中,两点猩红、冰冷、充满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光芒,倏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