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刘健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胸口那股憋闷的邪火不但没消下去,反而越烧越旺,烧得他口干舌燥,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声“神经病”和干脆的忙音,像两根细针,反复扎着他的耳膜和自尊。
他抓起茶几上还剩半瓶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点火气,但脑子里的烦躁和算计却更加清晰了。
怎么办?
线上沟通没用,电话直接给挂了,态度强硬得像块石头。刘健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挠了挠。他干这行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光靠自己一个人,手段有限。发差评?那店评价早就烂透了,人家根本不在乎。找平台投诉?他刚才已经顺手在订单页面点了“举报价格不合理”,但这种举报,平台处理起来很慢,而且最终多半也就是让商家下架商品或者退款了事,想要“假一赔三”的赔偿,几乎不可能。平台客服只会和稀泥。
找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刘健不是没想过,但很快就自己否定了。他太清楚了,自己这事儿,站不住脚。
人家卖的酒,是正规厂家的,有来源。页面也写明了就是那个酒,连大概的市场价都标出来了,虽然标在不起眼的地方。标题和详情里,没有任何“特效”、“珍藏”、“多年陈酿”之类的夸大宣传词,甚至还在劝退。说白了,就是明摆着告诉你:我就卖这个价,你爱买不买。
价格高得离谱算违法吗?严格来说,只要明码标价,没有强制交易,很难直接认定为“价格欺诈”。最多算是个“价格争议”,或者“定价不合理”。这种事儿,监管部门一般不会管,也管不过来,顶多调解。调解的结果,大概率还是退货退款。那他折腾这一圈,图啥?还搭进去六万多本金。
至于“假酒”,就更别提了。他手里的酒和超市里的一模一样,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根本不是假冒品牌或者甲醇勾兑的那种“假酒”。拿去鉴定,结果也只能证明这是真的xx牌白酒,品质普通。拿这个去举报卖假货,那是自己打自己脸,搞不好还会被反诉诬告。
思来想去,刘健发现,自己手里这张牌,在法律和规章的层面,威力其实很有限。对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横。
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六万多块钱押进去了,视频也拍了,电话也打了,脸也丢了,最后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退货了事,他刘健以后在这小圈子里还怎么混?不得被人笑话死?更重要的是,那将近二十万的赔偿,像一块肥肉在他眼前晃,就这么放弃了,他心疼得滴血。
硬的不行,难道就来软的?去求对方?刘健立刻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电话里对方那态度,求他也没用。
得想别的办法。靠自己一个人,看来是啃不动这块硬骨头了。得找帮手,找更有能量、更专业的人。
刘健重新拿起手机,解锁,在通讯录和几个社交软件的好友列表里慢慢翻找。他认识的人里,有跟他一样单打独斗的“散户”,也有几个是抱团干的,形成了小团队,还有极少数,是真正在这个灰色行当里做出了名气,有了自己的一套玩法和影响力的“大V”。
他的手指在一个备注叫“老方”的名字上停住了。
老方,是刘健在这个圈子里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成功人士”之一。据说以前也是混迹各种论坛和贴吧的“维权斗士”,后来赶上了短视频的风口,靠着几起闹得挺大的“打假”事件,积累了第一批粉丝。再后来,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开始组建团队,有专门负责选品的,有负责法律咨询的(虽然未必是多正经的律师),有负责视频拍摄和剪辑的,还有负责运营账号和对接商务的。他的快音账号粉丝有好几百万,每次发“打假”或者“维权”视频,播放量都不低,能掀起不小的舆论风浪。他不仅靠索赔赚钱,流量变现、广告植入、甚至帮一些品牌“黑”竞争对手,据说都干。
刘健跟老方不算熟,只是在两次线下的“同行”聚会上交换过联系方式,偶尔朋友圈点个赞。他知道老方能量大,手段多,但也知道这人胃口更大,心也更黑。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己这点小肉,很可能大部分都得进了对方的肚子。
但不找他,还能找谁呢?那些散户和小团队,估计也拿这家店没办法。老方有粉丝,有舆论影响力,还有可能有一些“非常规”的门路。只有他出手,才有可能逼得那个嚣张的店主就范。
刘健咬着牙,内心挣扎着。一边是可能到手的赔偿(哪怕被分走大部分),一边是彻底放弃的不甘和潜在的损失。天平晃来晃去。
最终,对赔偿的渴望和对那个店主的愤恨,压倒了理智的顾虑。他点开和老方的聊天窗口,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着。
他没有说得太详细,也没提自己已经碰了钉子。只是用尽量客观的语气,描述了这家店的情况:酒是正规的,但价格畸高(标价1288,市场价十几块),店铺态度消极,评价极差,看起来有恃无恐。他隐晦地表示,这家店“很硬”,自己“沟通不太顺利”,但觉得“事情有搞头”,想问问方哥有没有兴趣“合作一下”,并强调自己已经买了50瓶酒,掌握了开箱视频等证据。
信息发出去后,刘健把手机放在茶几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他有点后悔,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老方会不会看不上这种小案子?或者嫌自己没用,连前期沟通都搞不定?
就在他胡思乱想,甚至想再补充几句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来电显示正是“老方”。
刘健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才按下接听键。
“喂,方哥。”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恭敬。
“嗯,小刘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低沉,带着点沙哑的男声,语速不快,显得很沉稳,“你刚说那事儿,我大概看了。”
刘健屏住呼吸等着。
“可以做。”老方直接给了肯定答复,但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规矩你知道的。我这边要出动人手,动用资源,还要担风险。事成之后,**我得七成。**”
七成!
刘健脑子里“嗡”的一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数字,还是让他血往头上涌。他辛辛苦苦盯梢、下单、垫钱、取证,前后折腾,结果对方张口就要拿走七成?那自己忙活一场,最后落手里才三成?六万的本金拿回来,再拿个三四万的赔偿?这……
“方哥!”刘健的声音因为急切和不满而有些变调,“这……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这店是我发现的,酒是我买的,证据也是我拍的,前后都是我跑的,您这一开口就要七成……”
电话那头,老方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刘健心里一凉。
“小刘啊,”老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你可以选择自己搞嘛。我又没逼你,对吧?你觉得能搞定,那就自己弄,我绝不干涉。”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刘健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说,“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这边还有点忙。”
“等等!方哥!别挂!”刘健一听对方要挂电话,顿时急了。自己搞?自己要是能搞定,还用得着低声下气来找你吗?他知道,这是老方在拿捏他。对方吃准了他自己搞不定,也舍不得放弃。
形势比人强。刘健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憋屈得要命,但嘴上却不得不服软。他用力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行……行!七成就七成!方哥,我听您的!”
“这就对了嘛。”老方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合作,讲究的就是个痛快。你把店铺链接、订单信息、还有你拍的那些视频资料,都发给我团队的人,我让他们先评估一下。对了,你最终想要个什么结果?光是赔钱?”
刘健想起电话里那句“神经病”和挂断的忙音,一股狠意涌上心头。赔钱?当然要赔!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他恶狠狠地说:“钱当然要赔!假一赔三,一分不能少!还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怨毒,“我要毁了那家店!让那嚣张的老板彻底混不下去!”
电话那头,老方似乎对这样的要求毫不意外,甚至语气里带着一丝习以为常的嘲弄:“哪次经我手的商家,最后能全身而退的?行了,我知道了。我这边先让人摸摸这店的底,看看老板什么来头。要是没什么背景……”
他沉吟了一下,说:“明天吧,明天我让人想办法弄到地址。你准备一下,到时候跟我的人一起,直接上门去‘拜访拜访’。当面聊聊,比隔着屏幕和电话‘有效’。”
上门堵人?刘健心里一跳,但随即涌起的是一种混合着报复快意的兴奋。对!上门!面对面,看他还敢不敢那么横!
“好!方哥,我听您安排!”刘健连忙答应。
挂了电话,刘健握着手机,手心里有些汗。分出去七成,像割了他一块肉那么疼。但一想到明天可能就能见到那个嚣张的店主,当面给他施加压力,看着他可能出现的惊慌或强撑的表情,刘健心里又升起一股扭曲的期待和快意。
钱少拿点就少拿点吧,只要能出了这口恶气,让那家伙付出代价,也算值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眼神阴鸷。
等着吧,明天,有你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