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摄影展出来，天色已近黄昏。塞纳河的波光染上了金红，左岸的老建筑在夕照下拉出长长的影子。逛了一下午，看画看饱了，肚子却诚实地咕咕叫起来。
“饿死了饿死了！”胡瀚第一个嚷嚷，“咱找个地儿祭五脏庙吧？法餐大餐还是随便吃点？”
秦雪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大家略显疲态但兴致不错的脸，想了想说：“导演组那边说晚上没有拍摄任务，让我们自由安排。既然在左岸，不如找家不那么‘游客’，有点本地特色的餐馆？别去那种要正襟危坐吃三小时的。”
这个提议深得人心。大家都想体验点更接地气的。
翻译小雯这时候举了举手，有点腼腆地说：“那个……我有个提议。我来之前做攻略，知道附近有家小餐馆，口碑很不错，本地人和懂行的游客才找得到。它家菜不是那种精致的米其林风格，比较……嗯，粗犷，分量大，味道很地道。关键是——”她眼睛亮了一下，“它家有个挺有意思的传统。”
“什么传统？”林婉好奇地追问。
“老板是个老巴黎，特别爱热闹。”小雯解释道，“餐馆晚上六点之后，只要在座的客人，有谁愿意上台表演个节目——唱歌、跳舞、讲段子、甚至表演个绝活都行——只要能赢得全场超过三分之二的客人鼓掌喝彩，那么表演者那一桌的餐费，全免！”
“哇！这么好玩！”胡瀚来劲了，“免费吃大餐？这个挑战可以啊！”
李哲推了推眼镜，理性分析：“听起来像是一种营销策略，但能持续，说明氛围和食物本身应该都不错。”
秦雪笑了：“听着挺有意思。而且，咱们是不是也该给导演组省点经费了？”她眨眨眼，“咱们这趟出来，预算虽然充足，但能省则省嘛。”
“没问题！交给我们了！”胡瀚拍着胸脯，目光已经开始在同伴中扫视，琢磨谁有“才艺”。
“先去尝尝东西好不好吃再说吧。”王刚比较务实，“别为了省饭钱，搭进去一顿不好吃的。”
小雯带路，一行人拐进一条比主街狭窄些、路面用小块花岗岩铺成的巷子。巷子不深，尽头有一家门脸不大的餐馆。窗户上挂着深红色的窗帘，窗台上摆着几盆盛开的天空葵。木质的招牌有些年头了，上面用花体法文写着“Le Repaire du Gaulois”（高卢人的窝棚），名字就透着一股不拘小节的劲儿。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烤肉的焦香、炖菜的浓郁、新鲜面包的麦香，以及啤酒花味道的热浪扑面而来。餐馆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但绝不算空旷。粗大的原木横梁，略显斑驳的砖墙，墙上挂着些老旧的铜锅、狩猎工具、泛黄的地图和老照片。桌椅都是厚实的原木，打磨得光滑却留有使用的痕迹。此刻店里已经坐了大半客人，声音嘈杂但不刺耳，人们大声谈笑，刀叉碰撞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穿着黑色围裙的服务生端着巨大的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
没有柔和的灯光和舒缓的爵士乐，这里有的是橙黄色的暖光、墙壁上火把造型的壁灯、以及从开放式厨房传出的、锅铲翻动的铿锵声和厨师中气十足的吆喝。
“果然很……粗犷。”林婉评价道，眼里却满是新奇。
一位留着浓密灰白胡子、围裙上沾着点酱汁、身材壮实得像头熊的老板亲自迎了上来，看到他们这一大群东方客人，尤其是穿着马面裙的王刚，他粗犷的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欣赏，但很快转为热情的笑容：“bienvenue！欢迎！里面请，正好还有一张大长桌！”
桌子在靠近厨房通道的位置，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热腾腾的烟火气。大家落座，厚厚的木制菜单递了上来。菜名都是手写法文，有些旁边还有潦草的素描小图。
“来来，小雯，靠你了，推荐点招牌的，大家分着吃。”秦雪把点菜大权交给了小雯和小雯旁边的本地通周教授。
小雯和周教授商量了一下，很快点好了菜。等待的工夫，大家好奇地打量四周。餐馆中央靠近吧台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稍微高出地面两级的圆形区域，上面只放了一个立式麦克风和一个高脚凳，想必就是“表演区”了。此刻那里空着。
很快，食物开始上桌。没有一道道按顺序来，而是一大盘一大盘地、热气腾腾地直接摆上桌，豪迈得很。
首先是一大陶罐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深褐色的浓稠酱汁里，大块的牛肉炖得酥烂，几乎用叉子一碰就散，混合着蘑菇、珍珠洋葱和胡萝卜的香气，浓郁的酒香和肉香直往鼻子里钻。配菜是一大篮子切好的、外皮硬脆内里柔软的法棍面包，用来蘸那绝妙的酱汁。
接着是一盘堆成小山的“阿尔萨斯酸菜腌肉锅”。酸爽脆嫩的腌酸菜打底，上面铺着厚厚的、肥瘦相间的烟熏腌猪肘肉、香肠和土豆，油脂渗入酸菜，酸味又解了油腻，味道层次丰富。
“诺曼底烩海鲜”用一个宽口浅锅装着端上来，里面是各种贝类、鱼肉、大虾，浸在奶白色的、带着淡淡苹果酒香气的汤汁里，鲜味十足。
还有“农家蔬菜炖肉”，看起来更加家常，各种时令蔬菜和猪肉炖煮在一起，汤汁清甜，带着罗勒和百里香的香气。
沙拉也不是精致的一小碟，而是一大盆混合绿叶蔬菜，拌着核桃碎和厚厚的蓝纹奶酪，淋上油醋汁。
每道菜的分量都大得惊人，摆盘毫不讲究，透着一种“自家厨房端出来”的实在感。但正是这种粗犷，反而散发出一种极其诱人的、温暖踏实的烟火气息。
“我的天，这也太实在了！”胡瀚看着那盆肉，眼睛放光。
“看着就香！”林婉已经拿起了叉子。
大家不再客气，纷纷动手。王刚夹了一块炖牛肉，肉入口即化，红酒的醇厚和牛肉的鲜美完美融合，配上蘸满汤汁的面包，味道扎实而满足。酸菜腌肉锅酸香开胃，海鲜锅鲜美滑嫩，蔬菜炖肉清新解腻。食物的味道或许不如顶级餐厅那样每一口都充满精细的算计，但那种饱满的、热乎乎的、充满生命力的美味，直接而有力地抚慰着味蕾和肠胃。
“好吃！”王刚给出了言简意赅但绝对真诚的评价，又叉起一块猪肘肉。这粗犷的风格，意外的对他的胃口。
席间气氛热烈，大家边吃边聊，讨论着白天的见闻，吐槽着食物的分量，笑声不断。小雯和周教授还给大家讲解每道菜的渊源和地方特色，听得津津有味。
吃得差不多了，胡瀚灌了一大口本地黑啤酒，满足地打了个嗝，然后眼睛瞟向那个小表演区，开始蠢蠢欲动：“哎，同志们，吃饱喝足，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免单大业’了？咱们这么多人，总得有个代表上去露一手吧？给刘导省点钱，他下次请客也痛快不是？”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目光也开始在彼此身上逡巡。
“瀚哥，你嗓门大，你去吼一嗓子？”林婉怂恿。
“我？我就会唱‘大河向东流’，法国民众能欣赏吗？”胡瀚有自知之明。
“哲哥，来个诗朗诵？用法语？”陈欣笑着提议。
李哲连忙摆手：“我只会背建筑规范。”
“要不，我们集体上去唱《如果当时》？有小刚子领唱。”秦雪也开起了玩笑。
王刚正专心对付一只青口贝，闻言头也不抬：“别算我，我五音不全，别再把人家客人吓跑了，到时候不光不免单，还得赔人家精神损失费。”
“那怎么办？总不能白来一趟，不挑战一下这个传统吧？”胡瀚挠头。
就在这时，餐馆老板，那位大胡子壮汉，拎着一瓶酒，笑呵呵地走到他们桌旁，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朋友们，吃得怎么样？看你们是第一次来，要不要试试我们这里的‘传统’？”他指了指表演区，“很简单，上去，让大家开心，如果掌声够响，今晚你们的账单，”他做了个撕掉的动作，“就归我老头子请客了！”
他把挑战直接摆到了面前。
桌上安静了一瞬。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上？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