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直抵心脏。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无数先祖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有叹息,有劝阻,有悲悯。
但他没有松手。
“谢玄,”他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说,“十五年了。”
十五年痴缠,十五年相守,十五年并肩。
她曾为他焚尽天真,他愿为她永堕炼狱。
剑,被拔了出来。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光华万丈的异象。那柄剑安静地躺在他手中,像一段沉默的誓言。
当谢玄握着剑走出甬道时,天已大亮。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脸上,卫琳琅惊骇地发现,这位素来容颜不老的帝师,眼角竟生出了细密的纹路,鬓边也多了一缕刺眼的白发。
“皇夫,您——”
“无妨。”谢玄将剑负在身后,走向厢房,“去准备吧。三日后的月圆之夜,重返镜湖。”
“那陛下……”
“我会唤醒她。”谢玄在门前停步,回头看了卫琳琅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可怕,“这三日,封锁消息,就说帝君感染风寒,需要静养。朝政由你和墨渊暂理。”
“臣……遵旨。”
谢玄推门而入。
萧玉镜仍在沉睡。晨光中,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玉像。
谢玄在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将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
“玉镜,”他低声唤她,“醒醒。”
睫毛轻颤。
那双曾照彻人心的眼睛缓缓睁开,初时迷茫,渐渐聚焦在他脸上。
“谢玄……”她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一夜。”他扶她坐起,将温水递到她唇边,“感觉如何?”
萧玉镜小口啜着水,垂下眼睫:“还好。”
“撒谎。”谢玄放下杯子,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告诉我,镜湖之后,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萧玉镜浑身一颤。
她的【朱阙镜心】能看透人心,却从来看不透他的。但此刻,在他眼中,她竟看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近乎悲壮的赤金色火焰,那光芒炽烈到让她想逃。
“我……”
“你看到了死亡,对吗?”谢玄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子,剖开了她辛苦维持的假象,“看到自己被标记,看到生机被蚕食,看到……时日无多。”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
萧玉镜再也撑不住了。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哭得浑身发抖。
“三个月……谢玄,我只有三个月了……”
“我知道。”谢玄抱紧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我都知道了。”
“我怕……”她哽咽着,“怕看不到曦儿和曦儿长大,怕留你一个人……怕这江山刚稳,又要生乱……”
“不会。”谢玄擦去她的泪,一字一句,“有我在,你不会有事。我发誓。”
萧玉镜抬起泪眼看他。
然后她看见了——看见了他身后那柄古朴的铁剑,看见了他鬓边的白发,看见了他眼底深埋的决绝。
“你……你动用了谢家的‘规矩’?”她失声道,“你疯了!那是——”
“那是我的选择。”谢玄打断她,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心口,“玉镜,十年了。你为我蹉跎十年,我欠你一场白头。现在,该我还了。”
掌心下,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可萧玉镜的【朱阙镜心】却看见,在那颗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生根、发芽,带来绵延不绝的痛楚。
那是“守心剑”的代价。
“不要……”她摇头,眼泪再次涌出,“我不要你为我承受这些……谢玄,你放手,让我——”
“不可能。”谢玄吻去她的泪,声音温柔而残忍,“萧玉镜,你听好了。十年前你追着我跑的时候,我没放手。现在你想抛下我,我更不能放。生同衾,死同穴,这话是你大婚那夜说的。你想反悔?”
萧玉镜哭得说不出话。
谢玄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少年时才有的、不管不顾的张扬:“三日后月圆,我们回镜湖。把那个敢标记你的东西揪出来,宰了。然后你好好活着,陪我一起看曦儿娶妻,曦儿嫁人,看这江山千秋万代。”
“若……若失败了呢?”
“那就一起死。”谢玄说得轻描淡写,“黄泉路上,我背你。”
萧玉镜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那双曾黯淡的眸子,重新燃起灼人的光。
“好。”她说,“一起。”
不是殉情,是赴战。
为了活下去,为了相守,为了所有未尽的誓言。
谢玄眼中终于漾开真实的笑意。他起身,从案上端来一直温着的药膳:“先吃点东西。这三日好好养着,卫琳琅那小子已经在筹备了,到时候需要你亲自执阵。”
萧玉镜接过碗,小口吃着,忽然问:“孩子们呢?”
“在宫里,顾青眉和陆沉舟陪着,很安全。”谢玄坐在她身边,看她吃东西,“要不要见见?”
萧玉镜摇头:“先不见。等事成了……再好好抱抱他们。”
她不想让孩子们看见她这副模样,更不想在离别时徒增伤感。
若她能活下来,往后有的是时间补偿。
若不能……那就让他们记住母后最后的样子,是中秋夜宴上那个风华绝代的帝君,而不是此刻苍白憔悴的病人。
窗外,旭日东升。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三日后,月圆之夜,将是决定生死的一战。
卫琳琅在廊下听着屋内渐渐平息的哭声,又仰头看向镜湖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他从袖中摸出那卷兽皮,翻到最后几页。
那里还有一行小字,他刚才没敢告诉谢玄:
“蚀心引,可逆转,然逆转之力需以‘至爱之魂’为祭。施术者纵胜,亦将永失所爱,独守残生。”
晨风吹过,兽皮哗哗作响。
卫琳琅沉默良久,忽然将那一页撕下,团成团,扔进一旁的香炉。
火焰腾起,将那些残酷的文字吞噬殆尽。
他转身,望向冉冉升起的朝阳,低声自语:
“有些真相,不知道比较好。”
“皇夫,陛下……你们可得赢啊。”
“不然我这首席谋士,岂不是很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