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长小沈动作麻利。
将一块沉重的备用材料和那根狰狞的履带销样品一起放在了卡车车厢的板上。
那块备用材料，黑乎乎的，表面带着粗糙的纹理。
胡宴死死地盯着那块材料，嘴角撇得更厉害了。
这玩意儿他熟啊，鹤川厂之前为了一个军工项目，也搞到过类似的特种合金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崩了七八个刀头，才勉强切下来一小块。
他就不信纪明川这台花里胡哨的机器能搞定。
纪明川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跳上卡车，戴上了一双干净的白手套，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他先拿起那根履带销样品，手里的游标卡尺上下翻飞。
“唰唰唰。”
卡尺在他手中灵活得像个玩具。
一个个数据被他飞快地报出，朱行舟在下面用笔记着。
“主轴直径，75毫米。”
“卡簧槽宽度，3.5毫米，深度3毫米。”
“头部倒角，R5。”
……
他的语速极快，但吐字清晰，每一个数据都报得斩钉截铁。
裴承钧身后的上尉也拿出笔记本在飞速记录，核对着他们自己的设计图纸。
纪明川丢开游标卡尺，直接走到了机床的操作面板前。
只见纪明川的十指，在触摸屏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
他的手指翻飞，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复杂的三维模型在屏幕上迅速建立，刀具路径、转速、进给量等参数被一一输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
不到十分钟。
纪明川停下了手，屏幕上显示出“程序生成完毕”的字样。
他回头，冲着朱行舟喊道：“行舟叔，搭把手，上料！”
“好嘞！”
朱行舟早就等着了，嘿咻嘿咻地将那块死沉的特种合金钢块。
抬起来固定到了机床的液压爪盘上。
纪明川仔细检查了一遍固定情况，确认无误。
“嗡——”
他关上了厚重的钢化玻璃防护门。
随着他按下启动键，机床内部的照明灯瞬间亮起，将整个加工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滋滋滋——”
主轴开始高速旋转，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
紧接着，刀库自动旋转，一只机械臂精准地取下一把闪着寒光的铣刀，安装到了主轴上。
切削液如同白色的瀑布，精准地喷洒在材料表面。
下一秒，刀头猛地扎进了那块坚硬无比的特种合金钢！
“完了完了！要崩刀了！”
胡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刀具崩碎的刺耳声。
然而，预想中的崩碎声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流畅、清脆的切削声。
就像是热刀切黄油一般丝滑！
火星四溅，银亮的金属碎屑在切削液的冲刷下，如同暴雨般飞泻。
透过防护门，众人只能看到一道道刀光在工件上飞速闪过，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操作。
太快了！
这他妈哪里是切削，这简直是在刨猪皮！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机床那充满力量感的“滋滋”声在回响。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扇玻璃门，连呼吸都忘了。
大概三分钟左右。
机床的切削声忽然减弱，主轴停转，刀具自动归位。
纪明川 打开防护门。
一股金属被切削后特有的热气混杂着切削液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没说话，只是上前操作了一下，爪盘旋转了九十度，给工件换了个方向。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块原本方方正正的钢块，已经初具履带销的雏形！
表面光滑如镜，各种复杂的凹槽和曲面，都已经被加工了出来！
“我的天……”
“这……这就搞定了大半？”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胡宴的脸色已经不是青白了，而是涨成了猪肝色。
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
纪明川再次关上门，启动了程序。
这一次是精加工。
机床的声音变得更加细微，更加平稳。
又是两分钟。
当机床内部的灯光再次熄灭时，纪明川看了一眼手表。
不多不少，从上料到结束，总共二十分钟。
他打开防护门，用气枪吹掉工件上的残余碎屑和液体。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其从爪盘上拆卸下来。
一根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履带销，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它比样品更加精致，表面光洁度高得吓人，甚至能清晰地倒映出人脸。
纪明川拿起游标卡尺和千分尺，再次进行了一遍快速而精准的测量。
“所有尺寸公差，均在0.02毫米以内。”
他将还带着温热的履带销，递给了裴承钧身边的那位上尉。
“上尉同志，你们可以拿回去安装测试了。”
裴承钧的眼神锐利如刀，他接过那根履带销。
他重重地点头，对身后的军士长下令。
“小沈！立刻开车回营地，装到车上，进行极限工况测试！快！”
“是！”
军士长小沈激动地敬了个礼，接过履带销，像捧着宝贝一样，飞奔向了远处的军用吉普。
吉普车发出一声轰鸣，绝尘而去。
现场，再次陷入了等待的寂静。
但这一次，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裴承钧走上前，和纪明川并排站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台深不可测的机床上。
“纪厂长。”他沉声开口，称呼已经从“同志”变成了“厂长”。
“麻烦你了。”
纪明川笑了笑，语气很诚恳。
“裴旅长客气了，能为国防事业贡献一点绵薄之力，是我们机厂的荣幸。”
裴承钧点点头，虽然知道这是场面话，但心里对这个年轻人却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欣赏。
他忽然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台设备……是进口的吧？德国的？还是瑞士的？”
在他看来，能有如此性能的机床，除了那几个工业强国，不可能是别的地方生产的。
纪明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报告首长。”
“从设计图纸上的第一个零件，到底层控制系统的每一行代码。”
“都是由我们自主研发，拥有百分之百的完整知识产权。”
“它的综合性能，目前领先全世界所有同类型产品，至少五年。”
裴承钧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死死地盯着纪明川。
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吹牛的痕迹。
但他只看到了坦然和自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
那辆军用吉普，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车还没停稳，军士长小沈就从副驾驶跳了下来。
他脸上带着狂喜和激动的潮红，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吼道：
“合格！旅长！完全合格！”
“极限扭转载荷测试，强度比原来的高了百分之十五！”
“安装顺畅，运行完美！”
“请求……请求纪厂长，把我们带来的材料，全部加工了！”
全场，瞬间沸腾！
裴承钧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他的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彩。
他猛地转向纪明川。
“纪厂长，开工！”
“好嘞！”
纪明川咧嘴一笑，转身拍了拍身边已经彻底石化的胡宴的肩膀。
“胡厂长，别愣着了，等我忙完这批活儿，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合作。”
胡宴浑身一个激灵，他用力的点点头，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给纪明川让开了路。
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搞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