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人影拉得斜长，林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灰驴身后，踏入了那条荒草蔓生的小径。
杂草高及膝盖，带着露水的潮湿气息扑打在裤腿上，很快洇开一片凉意。小径蜿蜒向前，隐入愈发浓密的林荫深处，与宽敞平坦的官道判若两个世界。
“我说犟爷，”林辰拨开一丛带着倒刺的荆棘，裤腿又被划拉了一下，忍不住抱怨，“放着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钻这荆棘窝？你是不是对‘路’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灰驴充耳不闻，四蹄稳健，庞大的身躯在看似无处下脚的草丛里灵活穿梭，仿佛天生就该行走于此。它甚至偶尔会停下来，用鼻子嗅嗅某株不起眼的野草，或者侧耳倾听林间细微的声响，那副故作高深的模样，让林辰牙根有点痒痒。
“刚才那事儿，还没完呢。”林辰加快两步，与驴子并行，压低声音，“刘骏那剑，还有他手下摔的那狗啃泥，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你……你是不是成精了？”
驴子转过头，棕黄色的眼珠在渐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它盯着林辰，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像是在嘲笑他的大惊小怪。
林辰被它看得心里发毛，正想再问，前方树丛后隐约传来人语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
灰驴立刻停步，耳朵警惕地转动了一下，随即用脑袋拱了拱林辰，示意他躲到旁边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
“又怎么了？”林辰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缩到石头后，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小径前方不远处，一片林间空地上，篝火已经燃起，七八个劲装汉子围坐四周，正就着水囊啃干粮。他们身旁散放着兵刃，衣襟上统一绣着一个小小的金色虎头图案。
“金虎帮的人？”林辰心里一动，这可是附近势力不小的一个帮派，行事说不上正，但也并非大奸大恶。他们在此歇息，莫非也是冲着那“使双刀的疤脸汉子”？
他正猜测，就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帮主也忒小心了，不过一个漏网的‘断魂刀’罗横，值得咱们兄弟在这荒山野岭蹲一宿？”
另一人接口：“少废话！那罗横心狠手辣，身上又带着从咱们帮里偷走的东西，绝不能让他溜了。据线报，他很可能走这条小路绕开官道盘查。”
“嘿，要我说，那罗横也算号人物，可惜得罪了咱们金虎帮……”
林辰缩回头，心里嘀咕：断魂刀罗横？这名字听着就煞气重。看来这荒僻小径也不太平。他扭头看向灰驴，用眼神询问：绕路？
灰驴却甩了甩尾巴，非但没有绕路的意思，反而迈开步子，就要大摇大摆地朝着那片篝火空地走去。
“哎！祖宗！”林辰魂都快吓飞了，死死拉住缰绳，压低声音，“你没听见吗？那是金虎帮！在抓人！咱们现在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被当成同伙咋办？”
灰驴不满地喷了个响鼻，蹄子刨着地，态度坚决——就要从这儿过。
拉扯间，林辰感觉手心那奇异的颤动感又来了。这次更清晰些，像是有细微的电流通过缰绳传来，让他手臂微微发麻。他下意识地顺着灰驴视线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空地边缘，一个靠树而坐的金虎帮众身上。那人腰间的牛皮水囊鼓鼓囊囊，塞子似乎没塞紧。
就在这时，那灰驴猛地一扬脖子，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
“嗯——啊——！！”
这声驴叫在寂静的傍晚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惊起一片飞鸟。
空地瞬间安静，所有金虎帮众“唰”地站起，兵刃出鞘，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
“谁？！”
“出来！”
林辰心里叫苦不迭，完了，这下彻底暴露了！他恨不得把这头成心捣乱的犟驴嘴给堵上。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驴叫声吸引的刹那，异变陡生！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那个靠树而坐的帮众，他腰间那个没塞紧塞子的水囊，竟毫无征兆地爆开了！浑浊的饮水混合着些许酒气（看来这家伙偷偷夹带了私货）喷涌而出，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巨大的冲击力更是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掀了起来，后脑勺“咚”地一声磕在背后的树干上，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
水囊……自己爆了？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篝火堆里一根烧得正旺的粗木柴，不知为何“啪”地一声炸裂，火星和燃烧的木炭四散飞溅！
“哎哟！”
“我的衣服！”
“小心火！”
帮众们一阵手忙脚乱，拍打身上溅落的火星，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趁着这混乱的当口，那灰驴猛地一拽缰绳，力道大得出奇，差点把林辰带了个趔趄。它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箭（如果驴也能形容成箭的话），拖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林辰，“嗖”地一声从空地边缘疾掠而过，冲入了对面的密林阴影中。
等金虎帮的人扑灭身上的火星，回过神来，只看到一人一驴模糊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林间，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驴骚味？
“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跑过去了？”一个帮众揉着被火星烫疼的胳膊，呆呆地问。
“好像……是个人牵着头驴？”
“妈的！邪门！那驴叫一声，老三的水囊就炸了？火堆也炸了？”
“追不追？”
为首的小头目看着昏迷不醒的同伴，又看看一片狼藉的营地，脸色阴沉地啐了一口：“追什么追！这荒山野岭的，别是撞了邪！收拾东西，换个地方扎营！晦气！”
……
林辰被灰驴拖着狂奔了好一阵，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喧哗，驴子才放缓了脚步。
他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
缓过劲来，他直起身，看着身边气定神闲、仿佛刚才只是散了个步的灰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水囊爆裂，篝火炸开……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仔细看着掌心。刚才那清晰的颤动感，以及更早之前刘骏断剑时那微弱的“咔嚓”声……难道，真的是自己？
是自己在无意识中，引发了这些“意外”？而这头驴，它能感知到，甚至能……精准地引导这种“意外”的发生？
他看着灰驴，喉咙有些发干：“驴哥……刚才那些，是不是……我干的？”
灰驴转过头，用一种“你终于开窍了但开得不多”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用鼻子拱开一丛茂密的灌木。
灌木后，赫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山洞入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灰驴用脑袋示意了一下洞口，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进去。
林辰看着那幽深的洞口，又看看身边这头能指引“霉运”、还能发现隐秘山洞的犟驴，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弯下腰。
“得，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犟爷，请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