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周子墨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他挣扎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生长着大量青色针叶林木的山脉轮廓——北荒东部的青林山脉。
他此刻身处山脉边缘，身后是福生以最后力量撕开的、正在缓缓闭合的空间裂缝。身体如同被拆散重组，断臂处传来钻心的痛，五脏六腑火烧火燎，但比肉体更痛的，是那颗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心。
“老师……”他喃喃自语，眼前不断浮现福生手持古剑，决然冲向那十八道身影的孤独背影。那一声“活下去”，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知道，福生为了给他争取这一线生机，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注定没有归途的战斗。
就在他心神激荡，悲愤与绝望交织之际——
“咻——！”
一道湛蓝色的流光，如同划破暗夜的彗星，自远方天际疾驰而来，与此刻天武大陆上空那因恐怖战斗而呈现的漆黑破碎虚空形成了鲜明而凄美的对比。
周子墨瞳孔一缩，强忍着剧痛，用仅存的右手撑起身体，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濒死凶兽般警惕而疯狂。“还是追来了吗……”他心中一片冰冷苦涩，连番大战，老师濒死，他已心力交瘁，再无斗志，只觉得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那蓝光精准地落在他前方不远处，光芒散去，露出一道窈窕绝伦的身影。一袭水蓝长裙，青丝如瀑，容颜比记忆中更加清丽绝俗，眉宇间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圣境修士特有的出尘与坚定，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月华般清冷的气息。正是林玉！
她竟然突破了圣境！
林玉一眼便看到了浑身浴血、左臂齐肩而断、气息萎靡到了极点的周子墨，美眸中瞬间涌上无法掩饰的心痛与焦急。她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闪便来到周子墨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大哥！你…你怎么伤成这样？！”她迅速从储物戒中取出几个玉瓶，不由分说地塞到周子墨手中，“这是林家秘制的‘玉露回天丹’和‘续断生肌膏’，快服下！我助你疗伤！”
不等周子墨回应，她便已盘膝坐下，双掌抵住周子墨后背，精纯温和的冰属性圣力如同甘泉般涌入他近乎干涸的经脉，小心翼翼地引导药力，滋养他破损的身体。
周子墨看着眼前女子那焦急而专注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想推开她，想告诉她快走，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只会带来灾难。但话语堵在喉咙，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闭上眼，配合着林玉的灵力，全力运转‘青木长春诀’与‘无相劫血典’，贪婪地吸收着药力与灵力，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
时间紧迫，两人都心知肚明。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得太快！
仅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周子墨刚刚恢复两三成灵力，伤势稍稳——
“咔嚓！”
头顶上方的空间，如同镜面般被人以蛮力硬生生撕裂！两道散发着帝境巅峰恐怖威压的身影，带着滔天的杀意与一丝狼狈，从中一步踏出！正是魂家胎光脉脉首魂丹，以及姬家天枢脉脉首姬发岳！他们竟然在福生那毁天灭地的攻击中挣脱了出来，并精准地追踪到了这里！
“帝仁！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魂丹声音尖利，带着刻骨的怨毒。姬发岳虽未言语，但冰冷的杀机已如同实质般锁定周子墨。
周子墨心头一沉，猛地睁开眼，一把将身前的林玉推开，嘶声吼道：“林玉！走！快走！他们找的是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快走啊！！！”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绝望而变得沙哑狰狞。
然而，林玉被他推开后，只是微微踉跄一步，便重新站定。她转过身，看向状若疯狂的周子墨，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抹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释然与温柔的微笑。
“周大哥，”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周子墨耳中，如同山涧清泉，抚平了他一丝躁动，“八年前，清河镇外，你救我父亲，护我族人。这份恩情，林玉一直铭记于心。”
她顿了顿，美眸深深地看着周子墨，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我父亲曾蒙你相助……如今，也是时候偿还这份人情了。”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周子墨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瞳孔骤缩，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寒冰之力暂时禁锢了行动。
“周大哥，记住，北荒东南边，有一处名为‘隐山’的绝地。那里环境极端，空间紊乱，据说唯有天帝级强者方能勉强进入核心，是如今……唯一可能避开追杀的地方。”林玉快速地说着，同时玉手轻抬，一股更加强大的空间之力包裹住周子墨。
“不！林玉！不要！！”周子墨目眦欲裂，疯狂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玉对他露出最后一个凄美而决绝的笑容。
下一刻，他身后的空间再次被强行撕裂，那股包裹他的寒冰之力带着他，如同离弦之箭般投向那幽暗未知的空间通道！
在身体彻底没入空间裂缝的最后一刹那，周子墨撕心裂肺的悲吼震荡着扭曲的空间：“林玉！你……！！！”
声音被空间乱流吞噬。
他看着林玉的身影在视线中急速变小，看着她毅然转身，手持那柄月白色的踅月剑，化作一道璀璨的蓝色流光，主动迎向了空中那两道如同神魔般的身影！
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哪怕一刻都困难。但她还是要去做，只为给他的逃亡，多争取哪怕一息的时间！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周子墨眼中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冰冷刺骨。
……
空中，林玉悬浮在魂丹与姬发岳面前，圣境初期的修为在两位帝境巅峰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片平静的决然。
她看着眼前两位杀意滔天的强者，又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那个在她情窦初开时便闯入心扉，让她八年念念不忘的身影。
“周大哥……”她心中轻声呼唤，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在她绝美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湿痕，随即被周身骤然爆发的极致寒意冻结成冰晶。
“落叶归根花有残，与你染，叶落花环缘起缘灭……”她低声吟诵着不知名的诗句，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坚定与璀璨！
“为君而死……无悔！”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玉手按向自己的丹田气海！一股毁灭性的、远超她自身境界的恐怖能量波动，轰然爆发！
她竟毫不犹豫地，引爆了自己刚刚凝聚不久的圣核本源，引爆了自己的生命原核！将自己的一切，修为、生命、神魂，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绚烂，也最残酷的攻击！
“轰——！！！！！”
一团无法形容的、蕴含着极致冰寒与决绝意志的能量光球，以林玉为中心，轰然炸开！刺目的蓝白色光芒瞬间吞噬了方圆数千丈的空间，极致的寒意仿佛连空间和时间都要冻结！强大的自爆冲击波，混合着她燃烧一切释放出的剑意，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向魂丹与姬发岳！
两位帝境巅峰强者脸色微变，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如此刚烈决绝！虽不至于被这圣境自爆重创，但这股蕴含其生命精华与意志的冲击，确实短暂地阻碍了他们的神识锁定，扰乱了周围的空间波动！
……
而与此同时，远在北荒西南，福生与剩余十六位帝境巅峰的战斗，也进入了最终章。
在将周子墨送走，并眼睁睁看着魂丹与姬发岳挣脱后，福生那本就透明欲散的残魂，彻底燃烧到了极致！
他手持【混沌噬道】，眼神平静得如同万古寒渊。
“天衢无双术·混沌剑光决。”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一句淡漠如同法则宣言的低吟。
第一段，混沌初开：古剑轻颤，亿万道灰黑色的混沌剑气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所过之处，空间不是破碎，而是直接“归无”，化为最原始的混沌气流！十六位帝境巅峰强者惊骇欲绝，发现自己与天地法则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切断！
第二段，星轨绞杀：福生剑势一变，【混沌噬道】引动冥冥中的星界之力，无数道细碎如星屑、却又锋利无匹的剑光凭空出现，按照玄奥无比的轨迹疯狂穿梭、绞杀！形成了一片绝对死亡的星域牢笼！剑光过处，玄器哀鸣，领域崩碎！
第三段，归于无极：福生整个残魂都与【混沌噬道】融为一体，化作了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贯穿了过去现在未来的混沌剑芒！这道剑芒出现的刹那，整个天武大陆的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不是黑夜，而是虚空彻底崩塌、宇宙背景显露的绝对漆黑！无数空间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恐怖的吞噬之力从裂缝中传出，山川、河流、城池、生灵……无数存在被无情地吞噬进去！
大陆板块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开始崩裂！海洋倒灌，火山集体喷发！整个位面，仿佛迎来了末日！
……
“那是什么？！”
“快！稳固空间！”
“拯救生灵！”
一道道强大到令众生颤栗的气息，从天武大陆北边的各个隐秘之地冲天而起！中州大炎武帝国的国主、雷音寺主持王德顺、北荒冰魄玄宗宗主骸萧……一位位隐世不出的天帝级巅峰强者被迫现身，联手打出无数法则神链，试图修补那破碎的苍穹，抵挡那灭世般的余波！
更有众多天帝级中期、初期强者，南境火凤部落杨昌、东域青云书院周敬鲜等人，也纷纷现身，各展神通，庇护一方生灵。
所有站在此界顶点的存在，此刻都面色凝重，带着惊骇与难以置信，遥望着北荒西南方向，那场超出了他们理解范畴的战斗中心。
福生这最终一击，撼动了大陆根基，改写了地貌，造成的生灵涂炭，难以计数！
而那被混沌剑芒核心笼罩的十六位帝境巅峰，在这超越了位面极限的攻击下，他们的怒吼、挣扎、绝望，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护身的玄器宝甲如同纸糊般湮灭，强大的帝躯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神魂被混沌之气同化……
唯有魂丹与姬发岳，因早一步脱离核心，又恰逢林玉自爆阻了一瞬，才侥幸挣脱那毁灭的漩涡，带着重伤与无尽的恐惧，头也不回地远遁，去追击那唯一的目标——周子墨。
……
北荒西南，毁灭的中心。
肆虐的能量缓缓平息，露出一个直径超过万里的、深不见底的绝对虚无巨坑，仿佛大陆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块。
福生的残魂，几乎已经完全透明，如同风中残烛。他静静地悬浮在虚无之上，手中的【混沌噬道】古剑也光芒内敛，重新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不知名的虚空。
他缓缓地，艰难地转过身，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阻隔，望向了周子墨被传送去的东方。那张由魂力构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无尽疲惫、无奈、沧桑，却又蕴含着一丝欣慰的笑容。
“子墨……”他轻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却仿佛在周子墨的心间直接响起，“之后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老师……不能再为你护道了……”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因为他而支离破碎、哀鸿遍野的位面，眼神复杂。随即，那透明的脸上，又绽放出一抹洒脱不羁的畅快笑容。
“残魂不入轮回……哈哈哈哈……！！”
这笑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以一种超越了物质界的方式，清晰地响彻在此时此刻，天武大陆每一位生灵的脑海深处！带着一位上位宇宙强者的骄傲、不甘、解脱与最后的张扬！
笑声渐歇，福生那最后的虚影，开始如同星沙般，一点点飘散、湮灭。
在意识彻底归于永恒的黑暗与虚无的前一刹那，他最后的目光，依旧执着地望向东方。脸上再无笑容，只剩下化不开的担忧与牵挂，如同一位远行的父亲，放心不下他独自在外的孩儿。
“子墨……”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随风而散。
一代战神宫，太清元老赵磊科，至此，道消魂散，彻底陨落于这方他眼中“贫瘠”的下位面。
……
北荒东南部。
周子墨重重地摔落在地，他甚至来不及感受身体的疼痛，猛地抬起头，望向西方。
也就在这一刻，福生那响彻灵魂的畅快大笑，以及随后那一声充满担忧与牵挂的无声叹息，如同最后的钟鸣，狠狠撞在他的心湖！
“老师——！！！”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嚎叫，双目瞬间变得赤红，血泪混合着之前的泪痕，蜿蜒而下。
紧接着，一股微弱的、却让他灵魂悸动的冰寒气息的消散感，也从遥远的西方传来……那是林玉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感应。
“林……玉……”
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心头热血，整个人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与无力而剧烈颤抖。
老师为他燃尽残魂，形神俱灭！
林玉为他自爆圣源，香消玉殒！
而他，却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逃窜！
“啊啊啊啊啊——！！！！”
他仰天咆哮，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仇恨与自我厌弃！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弱？！为什么所有关心他、帮助他的人，都要因他而死？！
极致的悲痛之后，是焚尽五内、冻结灵魂的滔天恨意！
上古九大家族！姜家！魂家！姬家！巫家！雷家！风家！兵家！炎家！冰家！
还有所有参与追杀，所有因他身份而欲置他于死地的人！
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势力，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刻骨铭心！
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右手，死死抠入身下的泥土，指甲翻裂，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
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血与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断臂处鲜血仍在流淌，浑身伤痕累累，但那双原本或许还带着一丝温度的眼睛，此刻已彻底被一片冰冷、死寂、却又燃烧着复仇烈焰的黑暗所取代。
他最后看了一眼西方，那里有他老师陨落之地，有林玉消散之所。
然后，他猛地转身，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个血脚印，朝着林玉用生命为他指出的方向——北荒东南，那处名为“隐山”的绝地，艰难而坚定地走去。
背影萧索，孤寂，却仿佛有一头嗜血的凶兽，在他体内缓缓苏醒。
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或许还有有犹豫、有温暖的周子墨，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将是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只为复仇与毁灭而存在的——修罗。
他的道，注定将由无尽的尸山血海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