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昊依旧是那副平易近人的和颜悦色,呵呵笑道:“心儿言重了,有志者事竟成,心儿若真对那四书五经有兴趣,明日吾便令黄师爷做心儿的训导先生,可好?”
废物絮絮叨叨一半天本意是想逼他说出意图,却没想此人不进套,明亮的黑眸灰暗了下来,悄悄斜视了此人一眼,从这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一个所以然,呵,这厮乃奸诈之徒也,此乃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他将了一军。
黄师爷?陌生得很。训导?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可令其牵着鼻子走。于是婉言谢绝道:“大人的好意,废物心领了,凡事讲的是个缘分,在读书认字上废物缺少天赋,别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好意。”
李延昊挑眉道:“哦,说说而已?我可听闻,心儿颇爱读书。”废物故作尴尬,羞涩笑道:“废物在乡下时偷听了一阵私塾,略识两个字,后来觉着无趣,便弃了,在此无所事事,闲极无聊,随手翻翻,谈不上喜爱。”
闻言,李延昊喜气得脸阴沉了下来,皱眉蹙眼道:“心儿如此这般,是恐仇家寻仇还是另有隐情?心儿若长此隐姓埋名隐瞒身份,不仅将军名声受损,吾亦会蒙羞,吾乃堂堂兴氏堂家主,朝中大臣,连个人都无力护他周全,岂不笑煞人也?当然,这些还在其次,再令别有用心之人断章取义,在朝堂上参上一本,定尔一个欺君之罪,暂且不说心儿性命堪忧,吾恐怕亦难以保全。”
我呸,上纲上线乃权贵者之喜好,待要加以反驳,可谓不识时务,识时务者为俊杰,咬死不认,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左思右想,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还是模棱两可方为上策,因此故作混混沌沌、迷离惝恍地眨了两下眼皮说道:“大人何出此言,欺君可是杀头的罪,草民有这贼心亦没这贼胆,况且草民出身贫寒,家徒四壁,乃无能之辈,纵然想欺君亦得有那能耐啊?”
李延昊没想到他心情如此紧张,并未点破他的谎言,在这荣枯贵贱如转丸、风云变幻诚多端的天地间,想独善其身,莫说这小人儿了,就是他李延昊恐怕亦难以如愿,因此生了一丝怜悯,暗叹,此女实乃不易。面上依旧是一副满面春风不以为然的样子,抹出一丝笑容,淡淡道:“心儿说笑矣,其中的原由,心儿心里尚且不明,旁人何来明也?当然,凡事都有个例外,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嘛。”
他这心平气和迂怪不经之言听在悦心耳里就差没吐口老血昏晕过去了,贼喊捉贼,恬不知耻,古人云:羞恶之心,人皆有之。非也,这厮就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不知廉耻为何物,一时间屋里静得就连喘气声都能听见。
过了好大一会,悦心似乎才从这惊恐之中缓过劲来,懵懵懂懂道:“承蒙大人抬举,废物受之有愧,要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废物我是擀面杖吹火____一窍不通,虽然欲大于天,废物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敢生这非分之想。” 哼,扮猪吃象,谁不会?
还别说,他对这厮慢条斯理的做法果真儿不敏,按说他被掳来此地有些日子了,早已是此人的盘中餐,他为何迟迟不出手,是想玩猫抓老鼠还是别有肚肠?或许他根本不知遗失了二百多年的宝图?非也,那亦太小瞧此人了,朝堂上下群英荟萃,云谲波诡,尔虞我诈,能坐上兵部尚书之位的岂是简单人物,莫非当下此人还有不为人知的苦哀不宜出手?有趣,难道是三分鼎足,其势莫敢先动?此想法一冒头,立马被他否定了,非也,人人皆知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废物这小脑瓜咋想不明白此人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废物的这点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李延昊这只老狐狸,出于各种原因他并未显露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提点道:“这世间违恩负义、叛主之愆、人神共愤之徒不计其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圣人云: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依我看未必是人皆有之,有道是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骂人谁不会?废物冷笑,休将心腹事,说与结交知。呵呵,人生百态,啥人都有,他这肺腑之言若听在旁人耳里乃善意之辞,而听在悦心耳里尤为讽刺,猫哭耗子假慈悲,心里那个不爽可想而知,却又奈何不了这厮,二人乃云泥之别,小不忍则乱大谋,以退为进方为上策。于是脸上做出一副踧踖不安的样子起身弓腰抱拳道:“大人的教诲废物定当铭记在心。”李延昊看着这女孩心中是五味杂陈,青蝇点玉原非病,沧海遗珠世所嗟。
二百多年前皇家后院起火,艳妃娘娘院里的内侍公公王德福连夜抱着才出生的小皇子逃出了皇宫,据后人说王德福从皇宫逃出时带走了一张皇室藏宝图,而王德福众多侄儿中张再兴聪明绝顶、智慧过人、武功高强,颇得王德福喜爱,王德福去世后宝图就不知去向了。说宝图不翼而飞,亦不过是张再兴等人的一面之词,掩耳盗铃而已,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家主杨兴不予追究,众人则是敢怒不敢言。到现在,张氏子嗣死的死亡的亡,张悦心要想保住宝图占为己有,恐怕是无福消受矣,唯有的一线生机便是隐姓埋名,或许能侥幸逃脱。
“这身破衣烂衫该换了,待会吾让管事给尔置办几身行头。”沉默半响的李延昊转了话题,他突然来这一句,倒令废物有些消受不起了,身上这破衣烂衫是父亲死后为不引人注意向一个乞丐讨换来的,这要被这厮拿去丢了,以后逃出去则有诸多不便,这是其一,其二,恐怕这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话又说回来了,若此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又何须做这脱了裤子放屁之事?思来想去,总感到力不从心,心中一阵苦涩。
沉吟一霎,废物开口道:“谢大人赏赐,废物好比那山猪吃不来细糠,再好的东西穿在废物身上都显得不伦不类,反而糟践了这些绫罗绸缎,废物一介贱民已习惯了布衣蔬食,锦衣玉食废物反而觉着不自在,无功不受禄嘛。”
见他拒绝,李延昊没有强求,而是笑道:“在理。呵呵,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同声共气才好做事,就依心儿了。”
废物心里冷哼,牛胩扯马胩,什么乱七八糟的,同声共气?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他的夸夸其谈,天南地北的胡扯,废物倒是没有抵触,只想在他的谈吐中找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因此十分配合,忽而愁眉紧锁,忽而笑容满面。
见此,李延昊颇为受用,在李延昊的心里,此女心中的腹诽并不重要,只要表面上他还愿意敷衍,那就是还有求生的欲望,断然不会糟践自个的身体,其目的亦就达到了。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这宝图很可能就在此女身上,若是猜测无误,他必手到擒来。
因各怀肚肠,二人这一聊竟忘了午膳时间,黄婆过来瞅了两次,见这一大一小仿若知己好友一般相谈甚欢,没敢提午膳之事,便悄悄离开了,告诉膳房先把饭菜温着。
废物早膳只喝了半碗米粥,虽说早就饿了,可难得见此人一面,今日这厮既然要畅所欲言,何必扫他的兴,可这肚子却不听他招呼,咕咕地叫唤起来,李延昊这才停止了夸夸其谈,让人上午膳。
今日膳房知李延昊来了老宅要在此处用午膳,膳食做的极为丰富,废物向来经不起美食诱惑,吃得其乐无穷。李延昊时不时给他碗里夹菜,废物扯了扯嘴唇,表示谢意,心中则冷笑,我岂是这般好糊弄的?他拿刀切下块烤鹿腿肉放进嘴里,咬了几下咽下肚里,夸道:“美哉,美哉,这肉烤得恰到好处,外酥里嫩,香嫩可口,真乃人间美食也。”说罢,又切下一小块,放进李延昊的碗里,殷勤道:“大人,这东西得趁热享用,凉了便会减少几分该有的美味儿。”
李延昊和蔼可亲地冲他微微颔首,津津有味地嚼着这块小肉,邃眸里是满满的溺爱,待肉嚼碎咽进肚里,这才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道:“心儿对吾有隔阂,是不知李、张两氏的情缘,兴氏堂乃两氏所创建,吾乃当世兴氏堂家主,将军与吾形同父子,将军遭奸人所害,为将军报仇雪恨,照顾将军的遗孤是吾义不容辞的责任。”说到这他停顿了一霎,又温声细语道:“心儿若真想要他陪伴,吾亦不是不通人性之人,寻他回来便是。”
他口中的他不外乎是指丁坤,他再次提起此事,令废物又陷入了沉思,他虽说比同龄人机智,终究是年幼阅历浅,也就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大哥若真是被他等所害,这厮不会再次强调要大哥回来,再则说,杀了丁坤对他等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吾心无牵绊,没了软肋,他还奈何得了我?唉,兴许大哥真的是想他那些兄弟了,大哥本就是自由之身,受我连累才被囚禁于此,大哥就此离去何尝不是一件幸事,能走则走,何必绑在一起等死?如今的自己自身难保,身陷虎穴生死未卜,虽然这厮把张、李两氏的情缘说得天花乱坠,情深义重,岂可信也?一番挣扎后,便道:“这倒不必了,废物真不是恩公要找的人,又岂可冒他人之名偷享这份安乐,况且我等漂游惯了,适应不了这囚禁的日子,想离开亦是人之常情,随他去吧。”
李延昊听后心情大好,哪管他心中所想,自动忽视了他言语中的情绪,全当他给了自己一个台阶,甜言蜜语地的又安抚了一番。悦心亦没驳他面子,对于他这些虚与委蛇之言,倒也听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频频颔首,嘴里阳奉阴违地应承着,点头示好,马屁拍得有模有样,心里则是另一番情绪,莫再放狗屁了,若李、张两家真乃同生死共患难的世交好友,父亲就不会一字不提他李氏,想来吹的成分颇大,说的千好万好不过是想哄骗宝图而已。当然,他亦不再心存侥幸,他等必然是几番考证才把视线锁在他身上的,若再要否认不是张悦心,岂不是弄巧成拙,令他等认为他做贼心虚,如此不置可否甚好。
夜晚,悦心躲在被窝里又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丁坤失踪一案亦就不了了之,没再提了,日子就这么没滋没味地一天一天过去了。
这日,废物异常烦躁,看不进书去,便走出房间与坐在院里做针线活的黄婆聊了起来,聊着聊着他便装疯卖傻地问道:“吾看你家主人气度不凡,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才,世间不多,在他手下做事者绝对是身手不凡,月钱不会少了,唉,无一技之长,想留下来为其效忠,恐怕你家主子嫌我碍事,更何况我连你家主子姓甚名谁有无雅号都不知晓,唉,悲催也。”黄婆不明所以,觉着他矫情,有趣,于是笑道:“公子说笑了,我家主子待公子如同亲人一般,不会嫌弃公子的,公子乃张爷后人,岂会不知我家主人名号?”
听他言语知他误会了,认为他是拿他老婆子开心,于是羞涩道:“我非甚么张氏之后,惭愧,惭愧,我就是一个穷家子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又无一技之长傍身,为了活命,只得沿街乞讨。不知你家大人为何就认定我是张氏子嗣,把我带来此地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实乃滑稽可笑。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受大人如此大恩,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待哪日老天有眼令我时来运转有了发迹的那一天,当如何回报?”闻言,黄婆没有一点惊讶,一脸平静,似乎是信了他,待最后几针缝完后才道:“我家主子乃当朝兵部尚书李延昊大人,前朝护国侯李严之子。”
废物听后,那副云淡风轻优雅倜傥的外貌瞬间荡然无存,心中的烦恼有增无减,暗叹,侯门之子,来头不小啊,李延昊这三个字在心里重复着,果然不是辛阳青林,那他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